应家的事,沈青芜是听刘嬷嬷讲的。
昨晚送走应佩兰母女后,刘嬷嬷便不住叹息,说应三姑娘若是生在二爷家,日子定然会好过许多。
沈青芜不解其意,刘嬷嬷便把应家的事从头讲了一遍。
“应三姑娘的哥哥嫂嫂,没有一个是真心为她们母女考虑的。家中的老太太身体不好,耳根子又软,唉。”刘嬷嬷摇了摇头,“一家子都只想着自己的名声脸面,谁能心疼心疼这可怜的孤儿寡母啊。”
沈青芜想起方零榆曾说过,因为她们母女住在药圃,与李无疾走得近,她舅舅舅妈背后说了许多刻薄的话,估计也曾当面挤兑过,连她的表姐妹们都公然嫌弃姑母;她祖母也听信儿子儿媳的话,不断劝说她们母女离开药圃,搬回应家。
刘嬷嬷又说道,“应二姑娘是二爷的女儿,远嫁到杭州去了,夫家姓白,也是杭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嫁的夫君行三,人品学问都很好,就是家中两位嫂嫂,都是极厉害的人,欺负二姑娘远嫁,竟代替婆婆给她立起规矩来了,说二姑娘伺候老人不周到,又说她在外男面前言语轻浮,隔三差五罚跪思过,把二姑娘欺负得着实不轻。二姑娘的两位哥哥去扬州做买卖,顺路去看望二姑娘,察觉了不对劲,二话不说就把妹妹带了回来,让扬州商会的人给捎了话去,要白三少爷把和离书送到京城来,应家的嫁妆一概不要,就当送给白家当再娶的聘礼。”
刘嬷嬷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口有些干,停下来想倒杯水。
阿七连忙拎起茶壶帮她倒了满满一杯,急切地问,“嬷嬷,那后来呢?”
刘嬷嬷喝了两口水,继续说道,“白家开始还强撑着,指责应家教女无方,二姑娘行事没有规矩,口口声声要休妻。那两个嫂嫂也到处煽风点火,说二姑娘的坏话,唉,那些话说得实在难听。杭州商会的人来做和事老,让应二爷与白家各退一步,应家把二姑娘送回去,白家也就不再追究了。应二爷说,门儿都没有,白家欺人太甚,他舍了全部身家也要给女儿争这一口气。然后就放出话去,只要他应二爷在,白家及其亲朋好友就别想做成一单买卖,只要他们卖的,他便低价卖;只要他们买的,他就高价买。此事只真针对白家及其亲朋,不祸及其他同行。没用多久,白家就撑不住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我那时住在乡下都听说了,人们都说应二爷真霸气,白家是自作自受,活该。”
阿九听得十分解气,用力跺脚道,“那白家就是活该!嬷嬷,那应二姑娘后来真的和离了吗?”
刘嬷嬷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白三少爷对二姑娘还是有情有意的,二姑娘被接回京城,他立刻就跟了过来,但应二爷气他是软脚虾,连自己的媳妇儿都护不住,不让他进门。后来白三少爷在应家门口足足跪了一天一夜呢。那白家撑不住了,派了两个儿子到京城来,登门道歉。应二爷说,不和离也行,让白三少爷入赘应家,以后生了孩子一半姓应,一半姓白。”
“入赘?”阿七喃喃道,“白家能答应吗?”
“答应啦。”刘嬷嬷笑着道,“他们不敢不答应。应二爷可是卖了半条街的铺子,还有乡下的万亩良田,那是憋着一股劲要让他们白家倾家荡产的。白家就是被二爷这股气势给吓怕了。”
阿九道:“应二姑娘真是命好,有这么好的爹爹和哥哥。”
是啊,应二姑娘确实运气好,但像她这般运气好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没有这样强大的倚靠,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变强,成为自己的倚靠。
“姑娘,到了。”
沈青芜回过神来,阿七笑吟吟地拎起书箱,“我还是第一次到绣塾来呢。”
阿九向门房递了帖子,门房看了看,“文家?哪个文家?”
阿九瞪起眼睛,“你连哪个文家都不知道,还敢问我?”
门房缩了缩脖子,见那马车虽然朴素,但拉车的马却高大精神,车夫也是器宇轩昂。面前的主仆三人衣饰虽不华贵,但面料也都是上乘的,周身的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听说有些名气很大的绣塾允许贵女去旁听,觉得好了才报名入学。想必这位文家姑娘不知从哪儿从说了应家偶寄绣塾的名气,于是过来旁听了。
门房没敢再多问,恭恭敬敬退到一边。
主仆三人进了门,沿着水磨石铺成的路向前走,转过一座假山,便看到六间房舍,青砖白瓦,绿树掩映,中间的房舍中传出女孩子柔美清甜的读书声。
从打开的长窗望去,有的房舍中摆着古琴,有的则摆着棋盘,看来这绣塾不仅教授读书写字,也教琴棋书画。
沈青芜正在那些读书的身影中寻找方零榆,她却突然从假山后面冒出来,小声叫道:“师傅,我在这呢。”
“你怎么躲在这?”沈青芜走到近前,摘去她头上的一片枯叶,“你逃课跑出来,女先生发现了会不会打手板?”
“今天是杜女使讲《诗经》,我都背过了,杜女使就让我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看棋谱。”方零榆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破旧的棋谱,“师傅你看,这是我在曾外祖的书房找到的,是他老人家亲手写的棋谱。原来曾外祖也喜欢下连珠棋!”
那棋谱的纸张都已泛黄变脆,上面还有不少虫蛀的孔洞。但方零榆脸上珍重的表情,眼中闪烁的光芒,仿佛手里捧着的是无价的宝贝。
“你放心,报名的事情交给我。”沈青芜轻轻摸了摸方零榆的头发,“我一定会让你参加连珠棋大赛。”
“真的?”方零榆惊喜地跳了起来,又连忙掩住嘴,朝校舍方向望了望,见没有人出来查看,这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沈青芜看着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心中很不好受。别院初见时,方零榆虽然也藏了心事,但远比现在活泼开朗。那些不开心的事只是偶尔飘过头顶的乌云,很快就能散去。而现在,她似乎整个人都被乌云笼罩了,只有奋力拨开乌云,才能透进来一点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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