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五年前,北越的三大部落之一塔支格叛逃独立,不再遵守北越与北周之间订立的盟约,屡次越过边境,袭击西北重镇固城。塔支格是三大部落中最强的一支,若是它拿下固城,另外两个部落定然会趁机与之重新结盟,合力攻破西北防线。但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认为,塔支格只是一个部落,袭击固城不过是为了掠夺一些财物,让固城守军加强防备就足够应付,不足为患,若是朝廷派兵大张旗鼓开战,不仅有师出无名之嫌,更有可能引起另外两个部落的恐慌和猜疑,到时反会惹来真正的战祸。”
沈青芜一边听一边努力回想她曾经背记过的那些史料。
北越在北周西北,是由众多部落组成的一个小国,其中最大的部落叫苦曼尔,但最强的却是人数最少的塔支格。北越与北周之间一直摩擦不断,十五年前签订了一份盟约,边境才算恢复了安宁。
五年前塔支格的老首领去世,继位的新首领极有野心,想联合其他部落撕毁盟约,攻打北周,占领西北三镇,扩大北越疆土。其他首领虽然蠢蠢欲动,但或多或少对北周军队心存敬畏,不敢立刻答应。塔支格便索性独立出去,自己去打固城。
但是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模模糊糊记起一点边边角角的东西,比如北越最后一个王叫撒鸭伍,他最宠爱的王妃是个全身漆黑的美人,都是些没用的冷知识。
沈青芜默默叹了口气,放弃自己思考,竖起耳朵听李无疾的回忆。
“朝中争论了很久,最后是忠肃侯提议,让我带少量兵马前去增援。晋王的岳父是主和派,坚持认为没有出兵的必要,忠肃侯此举无非是想要为我争一份功劳,借此来讨好我。晋王信了他的话,便极力要求一同出征,自己去不成,就让四皇兄去。”
李无疾平放在素白暗纹锦被上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四皇兄来找过我,说他害怕上战场,害怕看到杀人,可是晋王让他去,他不得不去。他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他园中去年新栽的山茶花要开了,担心错过花期。”
沈青芜看到李无疾的眼尾微微泛红,没有多想,便将手放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李无疾侧头看看她,松开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
“到固城之后,四皇兄住在固城守将潘锐家中,我领兵出城时,他就跑去城头送我,然后一直在那儿等着,等到我得胜回来。在决战之前,他收到了晋王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我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他看完后便执意要随我出城作战。那时塔支格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最后一仗毫无悬念,我确信能保他毫发无损,唯一不放心的,是那些血腥场面会吓到他。”
“决战那天早上,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跟我说,他一睡着就会梦到自己被塔支格人乱刀砍死,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那场仗结束得很快,但他还是被吓得不轻,喊杀声刚一起来,就差点从马上摔下去,闻到血腥味后呕吐不止,脸色蜡黄。”
沈青芜有些心疼,前前后后这些细节,李无疾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他曾经反复会想过多少遍。
“我让潘锐留下善后,带了三百人送四皇兄回城。在离城门只有一里地的地方,突然从砂石下面跳出来几十个北越人,朝我们胡乱投掷火雷弹,四皇兄的坐骑被火雷弹的爆炸声惊吓,向西边的荒林狂奔,那荒林中埋伏着塔支格人的弓箭手……”
李无疾的手微微颤抖,眼尾的红蔓延到了整个眼眶。
“我找到四皇兄的时候,他肩头中了一箭,胸口中了两箭。他说他不想死,那几棵新种的山茶都开花了,他还没有看过……”
沈青芜紧紧握住李无疾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和痛苦的了。
沉默良久,李无疾才继续说道,“固城被屡次袭击,防守严密,城头和城外都有兵将巡逻,不可能让北越人在如此近的地方设下埋伏而毫无察觉。那些偷袭的人虽然穿着北越服装,但打斗中喊出的却不是北越话,而且个个凶狠残暴,即便被砍断双腿,身中数刀,也会牢牢抱住对手,用牙齿死死咬住对手的喉咙。祁安在其中一个人胸口还看到了双头蛇刺青。北越人认为蛇是不祥之物,绝不会刺在身上。只可惜,我事后想去追查时,那些尸体都已被焚烧掩埋。”
沈青芜抽出手来,起身去倒了半杯温水,回来递给李无疾,默默看着他喝下半杯。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回想这些事。”
李无疾看着她笑了笑,“现在后悔了吗?”
沈青芜微微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李无疾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在杯中的小小倒影,那倒影随着水面微微晃动,“凡是和我亲近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
沈青芜伸手拿过水杯,“巧了。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日后谁克谁还真说不定。”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觉得四皇子的死,和晋王有关吗?”
“他与此是否有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安侯一定与此事有关。他秘密设了一座‘活食营’,豢养俘虏和死士。后来负责调查此事,让这件事不了了之的人,也是他。”
“皇上对这件事的真相也不在意,是吗?”
李无疾默然无语。
沈青芜忽然有种浓重的无力感。太子的死,齐王的死,背后都有阴谋,皇上却视而不见,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皇位稳不稳,下一炉仙丹能否让自己延年益寿,驾崩之后的谥号是否为“仁”。
门外传来时阑的声音,“殿下,沈姑娘,吴先生来送药了……哎,吴先生,您先等……”
话音未落,吴神医已经自己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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