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愣了愣,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又问了白桂一遍:“人俞等到授官了?”
“等到了!方才亲自拿着户部文书回的家!”
白桂高兴地脸色涨红,说话险些打结巴,“主君听得好消息,叫我赶紧来告诉您与四娘子!今日晌午便在樊楼置办酒席!”
白桂乃是李家的仆使,口中的四娘子即为曾经的李家四姑娘李春秋。
罗月止想到赵宗楠之前所说的话,心口有个角落仍旧悬着,但着实为他高兴,连叫阿青去松风画店采买些精致的文房用具当作礼物,晌午准时赴宴。
家宴之中,李人俞一扫从前的阴郁焦躁,神清气爽同罗月止举杯共饮:“感谢表哥悉心照料。”
罗月止笑盈盈同他说话:“表哥惭愧,未曾帮到你什么。如今盼得柳暗花明,皆是你自己的好本领!”
李人俞实在是憋屈了太久,听闻此语,眼圈竟然有些泛红。
罗月止又问:“方才未得机会细问,授的是个什么差遣?”
李人俞顿了顿,回答:“长垣县丞。”
罗月止笑起来:“很好很好!长垣离汴京近得很,如今的县令苏梓美亦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先前还有些交往,待我写封书信,等你上任时带过去给他!”
李人俞眼神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了句谢。
“……长垣。”赵宗楠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好地方。”
“凭他自己得来的授官,清清白白,便比什么都强。”罗月止道,“只是你之前说,近段时间不宜入官场,他此时入了局,会不会遇到什么难处?”
关于此事,赵宗楠依旧并未多言:“说不准。”
他倚靠在椅子上,是个自在慵懒的姿势:“契机已近。前途如何,取决于他自己心之所向。”
契机已近。罗月止心想,同样的四个字,他此前似乎从富彦国口中也听到过。
罗月止心思一动,突兀地有了些猜测,口中说出两个字:“范公……”
赵宗楠笑起来,不置可否,轻声催促他执棋落子。
……
时维九月。
官家开天章阁,祭拜列祖列宗。
中书门下平章事晏殊,参知政事范仲淹,枢密使杜衍,枢密副使富弼、韩琦等两府重臣,伏领皇命,于天章阁御前奏对。
又十日,范仲淹上书《答手诏条陈十事》。
他将为官近三十年,亲眼所见国朝之弊病,皆落在纸上,字字泣血:“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祸乱必生。”
纵观如今天下,制度日削,赋敛无度,人情惨怨,天祸暴起……若要救,只有一个法子能救:变法!
磨勘制度只养闲人,官员熬资历不做实事,要改!
公卿重臣家的子嗣空享父辈恩荫,不思进取,要改!
科举只重辞赋墨意,不重策论,中榜者有才而无能,要改!
地方公田不均,侵民田产,土地兼并屡禁不止,要改!
郡县百姓因天灾人祸而数量大减,但赋税徭役不变,苦不堪言,要改!
……如此犀利的变法改革纲领,共有十条之多。
凡此十条,皆指向痛楚,几乎是将多年“河清海晏”的遮羞布硬生生撕开,将其下的毒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洋洋洒洒六千余字的文章,自天章阁为轴心引起剧烈反响,所处其中之人无一幸免。目之所及,风云汇聚,虽是初秋,但朝野中人却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各自裹紧了衣裳,寒战不止。
清廉正直之人自然不怕,他们积郁已久,反倒期望罡风刮得更厉害些,将天下的豺狼虫豸都吓破了胆子,一股脑掀进十八层地狱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