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上次喝成这样,还是在小甜水巷中,被诸位鸨母老板”群起而攻之“。
强烈的阳光从眼缝中刺入,好似径直刺进了脑子里,搅得人头痛欲裂。
罗月止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嚎,慢吞吞翻了个身,将自己缩成一团儿。他口干舌燥又懒得动,避开阳光又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蜷起的肩膀被人推了推,青萝的声音响起来:“二郎君,醒了就用些吃食吧,否则身子要坏的。”
罗月止浑身都疼,可不想被让人碰,皱着眉头将被子拉过头顶,在鼓囊囊的被子包中沉默良久,才气若游丝地闷声道:“先拿杯水来……”
青萝应下,到东厢房中厅给他倒了杯热水,试图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
罗月止欲从榻上坐起,随意低头看了一眼,怔怔反应片刻,一转身又把自己裹起来:“我衣服呢?”
“可别提了,您昨晚上被人送回家,没进屋呢外裳就脱了个干净,一身的墨水,还不叫别人碰。”青萝抬抬下巴,“衣裳应当都在你被窝里呢,郎君自己找吧……”
罗月止脸颊发红,更显得精神不好,嘴唇苍白毫无血色,把小姑娘往外赶:“挺大人了,怎么还没个心眼,非礼勿视……还看!”
青萝伺候了罗家人好几年时间,有什么没见过?
前些年场哥儿不在,家里郎君的洗澡水也是要她来填的——如今他露了一对光溜溜的肩膀头子,有啥避讳的?
她反倒觉得二郎君这两年越活越回去了,好似罗家新养了个黄花大闺女。
“那您自己喝吧。”青萝将茶盏放在床沿边。
女子及笄了果然不一样,青萝自以为长大成人,如今看他就跟看个小孩似的:“我出去了,省得郎君害臊……换洗亵衣放在凳子上,什么时候要沐浴,您再叫我们。”
罗月止等她出了门才从被窝里钻出来。他在榻上翻了一通,把皱巴巴的衣裳拽了出来。
衣襟一股酒气,下摆被人龙飞凤舞题了首长长的酬唱诗:
醁醅寒且醥,清唱婉而迟。
四坐各已醉,临觞独何疑。
昔人逢麴车,流涎尚垂颐。
况此杯中趣,久得乐无涯。
……
那字迹放肆酣畅,想必是醉中尽兴所作,再定睛一看,诗尾仍有行字:
欧阳修……欧阳修到此一游?
罗月止“啪”地抡起巴掌捂住额头。
“你昨天是这么说的。”半个时辰之后,郑迟风坐在罗家院子里,手中托着只瓷盏慢吞吞饮茶。
“欧阳永叔拽着你喝酒,你就反手拽过他袖子,扯着嗓子大喊:‘——司谏呐,司谏啊!你就当我是座新修的山亭子,求你给我签个名儿吧!’”
罗月止低头沉默。
郑迟风诚恳请教:“当山亭子还高兴不?”
罗月止红着脸吭哧吭哧不说话。
郑迟风心满意足,戏谑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昨日宾主尽欢,你们喝醉了都一个样儿,我犯不上连富公与欧阳司谏都得罪个遍。”
郑迟风看了一晚上大戏,兀自生出些感悟来,他长叹一口气:“但你这法子倒是管用的很,痛饮一场,醉醺醺说了整宿胡话,却叫误会尽消。江湖草莽的法子,用在士大夫身上竟然别有奇效。”
“哪儿有什么奇效。归根到底是坦诚二字。”罗月止终于缓过劲儿来,沙着嗓子回答,“以实待人,益人益己,如若不然喝再多的酒也没用。”
郑迟风上下打量他:“酒量不怎么样,道理倒是有一些。”
罗月止宿醉仍没休息过来,在院子里陪他坐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恹恹说自己头痛,三言两语想将面前这人打发走。
郑迟风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休沐日,本是要去大相国寺探望灵空大师,不过顺路保康门,一时兴起,来看看罗月止酒醒后的笑话。
如今看他精神确实不好,也不过多打扰,说上几句话便走了。
其实郑迟风说得不错,罗月止这么一番折腾,确实叫他与欧阳司谏冰释前嫌。
如今《开封日报》上的医学杂论,乃是经过皇帝授意组织刊发的“官文”,好些官员闻声而动,都上劄子夸赞其利在万民,功德卓著。
说是在夸罗月止,其实是意在赞颂天子圣明。
如今官场没有因言获罪的规矩,有迎合圣意的谄媚之官,便有故意唱反调的官员,随时想给自己立个“忠贞直谏”的官声。
他们看皇帝如此青睐这报纸,登时开始挑起了毛病,自以为远见不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告状:报纸上刊登医药知识,公然宣扬药性相克之理,能不能开启民智先不论,没准就会让市井刁民生出歹心,反而滋生犯罪。
他们胆小怕事,不敢公然作恶,可借药食相克的法子,暗中下毒却是防不胜防!如此一来,在普通百姓之间散播医理,岂不是在酝酿罪恶!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纯属是挑不出其他的错了,在这儿胡搅蛮缠,扣帽子而已。
但此言一出,竟然有多位朝臣表示支持,觉得确实有这样的风险,理应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