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笑眯眯答:“原来现在出一趟门,都有人认得我了。”
“都说罗掌柜乃是文殊座下善财童子转世,专门帮人经营生意的,百工千行都说得上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您远在城中,这制造石墨笔的稀罕事儿,怎么也知道得如此清楚啊?”
罗月止但笑不语,人说他是童子转世,他还真装起神秘来了。
“您方才所言不错,字迹的深浅,笔芯的软硬,确实是由石墨粉的多少决定的。
石墨放的多,写出来的字便是又黑又深,但同时难免更易断,墨迹也更易晕成灰团。石墨放得少些,削成的笔尖锋利如针,书写手感也更硬,字迹纤细无比。”
“如今作坊每日可产笔百余支,不知道主君偏好哪种,故而软硬两种都做了的。”
范管事连忙叫人取来深浅不同的两杆笔。为了显示区别,硬芯笔杆刻了红圈,软芯笔杆刻了黑圈。
但这份细心,似乎作用有限。
对于赵宗楠这样习惯了双钩执笔,枕着手腕写小字的人来说,不论是硬芯还是软芯,铅笔写字都是别扭非常,怎么写怎么抖。
接受不了,也是理所应当的。
罗月止很理解。
说白了,这东西本就不是专门给文人墨客使用,而是给老百姓们使用的。
普通人家忙碌生计,哪里会花钱去买上一整套笔墨纸砚,在家里闲放着?
当代文人写个字也是忒费劲。不仅要准备四宝,其余还有什么笔洗、笔搁、镇纸、水盂,专门放墨锭的玉石墨床,枕在腕下的水晶臂搁……
好多的规矩,好大的开销。
论谁也用不起的。
但铅笔就不一样了,简简单单一根木棍子,什么磨墨蘸水统统用不着,随时写字随时用,用完往桌上一扔,全然不用收拾。
唯独花费的精力,就是偶尔拿刀削削笔尖——可那刀多常见啊,谁家都有,更不用额外去买。
尤其要紧急记录个日期、时辰、人名、画个标记的时候,老百姓又没有才子们博文强识的本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铅笔更是在这些情景下好用。
“多练习练习,字也是能写好看的。”
罗月止坐在书桌前,挽起袖子,以三指单钩的姿势握笔,指腹贴在笔杆上,离笔尖极近,连小指都贴到了纸面上。
以毛笔写字,要么枕腕要么悬腕,哪儿有这样近到“枕指”的做法。
这奇异的握笔方式,登时吸引来赵宗楠与范管事的仔细观看。
罗月止握着铅笔,一开始写字尚有些生疏,不出十个字便找回了手感,片刻之后,几行清秀的行楷稳稳落于纸上。
其纸上所书:“探穴藏山,怀铅握椠,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
赵宗楠看完这行字,方才明白过来:“怀铅握椠……月止所说之‘铅笔’,原来化自此句。”
“云游天下的墨客,若是为了随时记载见闻,用此铅笔的确最为恰当。月止想要突出此笔的特性,归根到底是‘便捷’二字。”
“公爷真是聪明。”罗月止笑眯眯回答。
赵宗楠见他写得顺畅,又有些手痒了,照他的握笔方法又试了试,但拗不过多年养成的飞白习惯,写起字来仍旧发飘。
堂堂延国公年少成名,可堪同辈宗亲里功课最好的一个,多少年没写出过如此丑陋的字迹。
他仿佛被丑到沉默了,不太甘愿地放下铅笔,轻声埋怨一句:“硬如铁石,写不出顿挫来。”
罗月止很少见他吃瘪,将眼睛都笑弯了。
……
自从“五月购物节”之后,黄家人就盯上了罗月止。
黄遂愿派遣手下两个掌柜跟着黄文婼混进灵喜园,虽叫黄文婼白白送出去一大笔银钱,但探听到的消息还是有一些的。
那位罗家小掌柜虽然嘴上无毛,年轻得惊人,但新奇手段是真不少,搭了个台子,请了个说话先生,一通天花乱坠的吆喝,只叫在场两百余人统统掏光了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