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震惊。一个出家人,哪儿来这么多钱。
罗月止他偷偷在老家蔡州买田购地,安身立命的投资加起来,都不足他这笔钱的十分之一。
这已经是在蔡州李家引起轰动的大投资了。罗月止也觉得自己挺有钱的,财富可自由了,全没想到如今猝不及防,被一个光头和尚炫富炫了一脸。
倪四便解释:“罗郎君有所不知,本朝出家人日子普遍过得很好。”
“僧人获得朝廷认证的出家身份,不仅可以享受劳役、税务上的减免,出行限制亦随之减少,买田置业、经商行医皆无禁忌,挣钱的法子多的是。
甚至还有个什么‘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生莲终不坏’的说法,叫那喝酒吃肉、出入妓馆、娶妻生子的荤和尚都不避人了。
就说大相国寺,前些年出了一名法号惠明的和尚,炙得一手好猪肉,听说还在烧朱院旁边开了家专卖炙猪头肉的食店。秃头卖肉,闻所未闻,在街上好是风光了一阵子。”
罗月止瞠目结舌,突然想起那《水浒传》中那犯戒无数的鲁智深,本以为不过是传奇小说,谁知就这么应验在生活中了。
倪四接着说:“有一心钻研佛法的苦行僧,便有贪恋红尘的世俗和尚。
只要手握度牒,有个朝廷认可的出家身份,便是百无禁忌。僧人尼姑多富翁富媪,若是做了僧官,更是有油水可捞。因此而攀附权贵,贿赂官宦的事儿更是心照不宣,说出来嫌脏罢了。”
罗月止仍有很多未解之处:“就算攀附,也得有个赚大钱的营生可傍身。任谁都随手掏出万两白银的油水,岂不是富可敌国了。倘若都是如此,读书人还考甚么进士?直接剃了头发,同和尚们抢考经试得了。”
罗月止说是这么说,其实本朝出家为僧容易过成“人上人”,但门槛也奇高。
为了不叫僧侣泛滥,百姓大量脱产,也是为了保障徭役和税收,朝廷对下发度牒的数量控制颇为严格。
普通情况下,想出家为僧要通过身份核查,更要通过经试,考试内容乃是《妙法莲华经》等佛教经典。只够排名靠前、佛学精深的才能剃度出家,获得度牒,享受免劳役、减税收等福利——对于大多数普通信众来说,考个度牒不比考个进士容易多少。
“虽是富僧遍地,但富到这个程度,自然绝非寻常。”
倪四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放到罗月止与赵宗楠的面前:“这是差外面人探听来的,近两年出现在大相国寺,还同王二多多少少有过交情的人。其中甚至有几位衙门小吏……但问遍了能问的人,也没听说维那法师或那王二手下有甚么挣大钱的营生,更没听说在外面置办了铺面田地。”
赵宗楠眼神一动,低头仔仔细细将名单通读一遍。
罗月止听这阵仗耳熟,不由想起那位三司户部判官、他那横行霸道的察子弟弟……
还有如今这奇奇怪怪的郑迟风。
他忍不住喃喃:“寺中流氓头头若是与吏员有私交,是要偷偷做什么事呢?”
赵宗楠莞尔,亲手给他倒了杯清茶:“这就要看月止愿不愿意推波助澜,让事情继续发展发展。唯有池子生了波澜,方可引动水底游鱼。”
罗月止笑着接过茶:“那可得日日祈祷,希望我此番不是助纣为虐了。”
……
罗月止最终还是将那篇文章放进了《杂文时报》中去。
总之它本就是要入选的,罗月止两眼一闭,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都说文如其人,郑迟风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兴许并不似刘姓兄弟之流。
罗月止愿以此举动略加试探,顺水推舟,权当赌心发作,来一把刺激的。
是商人就都有赌心,只是罗月止赌心有限。
他想得通透:此前既没有收郑迟风的礼物,又没有任何书信往来为证,便算得上问心无愧。
为保证安全,他还特意在扉页加了一行字,大抵是说文章所述皆为笔者之意,不代表本刊立场,愿诸君明辨,不吝点评。多穿上一层金丝甲,聊胜于无。
罗月止如约将石子投入了水中,静待起即将翻出的水花。
得到了新刊出炉的消息,郑迟风第一时间差人登门去买,一股脑翻到笔名“三摩地”板板正正地印在书刊上,才放下了心来。
他合上书,又差人去给罗月止送了一只小箱子。
结果仆使回报道,罗掌柜将表达感激的书信收下了,但箱子里的东西却分文未动,囫囵个退送回来。
仆使打开小箱,里头一排晶晶亮亮的银板子,可能它们都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郑迟风好奇:“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就说三摩地文章写得好。还有这个……”仆使又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嘟噜铜钱来,举到郑迟风面前。
铜钱挺有分量,挨挨挤挤地坠着,沉甸甸在半空晃悠。
“说是稿酬。”仆使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