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罗月止面露迟疑,依稀觉得从哪里见过这身影。
赵宗楠将他拉进树荫,借枝叶与回廊遮蔽身影。
罗月止皱紧眉头细细思索片刻,终于翻出了段回忆。
那流里流气的姿态,可不是去年端午同何钉来大相国寺集市摆摊卖羊毛毡,上前找茬的那个泼皮王二么?
被何钉抡到树上挂着,抱着树杈子直喊“好汉饶命”的那个。
罗月止以余光继续偷看。
看那泼皮的模样,好似跟郑迟风聊得很是投缘。
二人同行说了几句话,便在树荫下分道。再往前便是宝殿后廊,宽阔僻静,并无浓荫遮挡,想来他们这是掩人耳目,谨慎为上,不欲被人觉察。
半个多时辰前才说他心有绳墨,转头便和泼皮头头混在了一处,这郑迟风当真是人有千面,叫人摸不清楚。
……
两人未再跟随,打道回府。
“月止说,此人乃是大相国寺维那法师的俗家子侄?”
罗月止点点头:“我大抵记得有这么回事。应是他当时想要狐假虎威,亲口说过的,后来僧人们来接,也没人反驳那些话。”
赵宗楠沉思片刻,又问倪四:“可探听到什么?”
倪四摇头,只说看见郑官人递给王二什么物事,轻飘飘的一沓,隐约看到纸张上赤黑纹路交叠。他琢磨片刻:“倒像是钱引或是交子。”
罗月止咂咂嘴,他本以为郑迟风是要同什么美娇娘暗中私会,不过是想瞧瞧八卦罢了,可谁成想等来了个歪瓜裂枣的痞子,竟还有些背着人的往来。
罗郎君渐渐觉出些异样:“我听这走向,怕不是我一介平民百姓该知道的事儿。”
赵宗楠笑道:“有这份警惕心,就不枉我之前屡次教你。”
“这事儿自然不必月止来掺和。”赵宗楠吩咐倪四,“去查查这位俗家子侄……莫差使府内的人。”
倪四心领神会,行礼退下。
赵宗楠逗他:“月止猜会是怎么回事呢?”
“我哪儿猜得出。”罗月止笑着摇头,弯腰抄起路过的猫娘子阿织抱进怀里,“总之不是给寺里捐香火钱。”
……
今年宜春竞画避了科举时日,来得比去年晚了一些,但声势却比去年浩大许多。
许多赶考的读书人未曾归乡,又都等不来授官,有个机会游玩消闲,更重要的是不花钱帛,自然愿意凑热闹。
再加上多方宣传,人乌泱泱来了一片。
柯乱水今年又参赛,坐在矮案边,顶着满头画笔扮刺猬。身边的学子听人说旧事,都知道了他乃是上一届松仙魁首,皆不敢轻视,对他尊敬有加。
罗月止如今办了《壬午进士学报》与《杂文时报》,正是深得京中士子爱戴,走近交谈寒暄的竟有百人之多,他被层层围着,猝不及防体验了一把众星捧月的美事。
今年画赛不仅有松风画店作为主办方,罗月止广开招商,为京中各家书画坊刻,甚至茶坊食店的老板提供赞助机会,引来诸多赞助商加盟。
中标的店家,可于宜春苑支起两人高的巨型广告挂幅,上书吉祥话儿、文人诗词以助兴。
赛事前参与展览的绘画书法,也有各家商店署名其上。
各类新鲜的点心吃食,若经由外商提供,也会在盘碟下面贴笺标注。
除了赞助商所供服务,罗月止更在茶席之间备置了选官图、大富翁图等桌游项目。
学子们眼界大开,每桌大富翁图的游戏都围观者众,甚至有报名参加竞画的郎君,看桌游看入了迷,险些忘记去赛场作画的情况。
远远望过去,宜春竞画已成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广的风雅赛事,实乃京中之最。
赵宗楠每月朔望两日需进宫省问,要在禁中呆上一天时间,今日抽不出空闲,便托罗月止陪着岑介、崔槲两位宿儒游览赛事。
经历《壬午进士学报》之后,岑介对他更是亲近,如今见到,当着崔槲的面对他不吝夸奖,两位名贤皆对活字之法颇有兴趣,所询问之事都颇为细致,罗月止恭敬相待,知无不答。
正当罗月止耐心应对两位先生的“十万个为什么”,抬眼之间,便见一位熟面孔正巧站在不远处,静静往这边看。
崔槲顺着他目光瞧过去,捻须开口道:“这不是郑家那位三郎君么。果不其然,照他的风流性子,这盛会岂能不参与。”
岑介道:“去年不就没来。”话音未落又算了算时日:“去年二月正是西北交战,他应当在忙碌陕西估马的正事。怪不得。”
说话之间,郑迟风已来拜见,在长辈面前,是副还算乖巧的模样。
罗月止只当他和其他学子一样,都是仰慕两位老师而来,但直到同行半途,罗月止却依稀有了个直觉。
他倒像是冲着自己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