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搞不懂他心血来潮又唱得哪出,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俩人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半晌,罗月止突然撂下句“赵大官人稍等片刻”,一转头钻回了书房。
赵宗楠也不急,在水榭中静静等他。不出一炷香功夫,罗月止回到窗边,把一只小包袱往下扔:“请倪郎君接好。”
倪四上前去将小包袱稳稳接到手里,取下其中增加重量用的镇纸,看到内容物后愣了一下,忍着笑将罗月止的“赏赐”上呈赵宗楠。
赵宗楠取过倪四手中捧着的一枝毛绒绒的桃花,不免惊讶非常,拿在手里反复观看片刻后,抬头问他:“月止郎君还会做绒花呢?”
绒花兴盛于唐朝宫廷,又被叫做宫花,因工艺复杂繁琐而鲜产于市,直到本朝才慢慢在民间出现。
但因为技法传播不广、制造费时费力,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大都是贵族和富商使用,而且产地都在南方,开封府市面上是很难见到的。
罗月止不仅能做出羊毛毡这样的小物件,连绒花制法都一清二楚,难不成真有些神秘家传?
赵宗楠不知道的是,绒花虽在当世是个稀罕玩意儿,但千年之后,绒花作为一种非遗文化,深受广大手工自媒体博主青睐,当今时代捂紧口袋私藏的秘技,早不是什么秘密,学习教程在视频网站上一抓一大把,而且全都经过了改良,已是集千年经验之大成。
罗月止最近不光戳羊毛毡,还为李春秋和青萝做了几只绒花钗子带着玩儿。但凡知道了制作方法,绒花饰品的成本便比那些玉石珍珠便宜很多,又更加新鲜好看,迎合了宋人簪花的执念。
这只桃花正是个差点做好的半成品,被他随手放在工具箱里,无心带来了徐王府。
却没想到正好用上了。
“我身无长物……”罗月止从窗户往外看,觉得拿不出手而赧然,“粗陋物件,权当一片新奇心意了。官人不介意便收下。”
“我怎么没觉出粗陋来。”赵宗楠观手中这只绒钗,蕊叶交相连,桃色清如水,疏枝淡彩,毫不秾丽,甚至比他在宗室亲眷那里看到的更要清雅漂亮一些。
“只是敢问月止,送我桃花是何意?”赵宗楠笑起来,“难不成是《桃夭》吗?”
罗月止已见识过他戏言诳人的本事,暗地里发过誓绝不会轻易上当,故而对答如流:“怎么能是《桃夭》,明明是《赠汪伦》。”
“好。”赵宗楠笑道,“《赠王伦》也好。月止桃花潭水千尺之深的情谊,我托大收下了。”
罗月止勇气快耗光了,说过一声“倒也并非有千尺之深”后便躲进了屋里干活,再没探出头来。
赵宗楠低头端详桃枝好一会儿,嘴角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真心笑意,半晌后问身边的倪四:“好看么?”
倪四从方才开始便莫名其妙觉得臊得慌,又有点想笑,赶紧大力点头:“好看的。”
“好看啊……”赵宗楠笑盈盈将它放在桌上,正襟危坐,手指虚按在琴弦上,“知音难得,那我便再送一曲,以酬坐在楼上的‘罗太白’。”
罗月止闷头在屋子里戳羊毛,戳着戳着便听到楼下琴声再起。他仔细聆听片刻之后,狠狠一针扎到了小老虎橙棕色的屁股蛋子上。
罗月止一对耳朵通红通红涨得生疼,咬牙没说话。
赵宗楠此人,你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故意的,好像在占人便宜,又好像没有,竟然弹了一首《桃叶歌》。直叫李白和汪伦的关系听起来都不对劲了。
赵宗楠今日又成功逗了罗月止一回,自觉技高一筹,端的是满面春风,一整天都顶着副怡然自得的轻松面孔。
罗月止不和他计较,把这信手拈来、若有似无的调戏闷声忍耐下了。
傍晚时分罗月止才出徐王府,倪四笑着对罗月止说:“我已经许久没见大官人这样开心了。”
罗月止一时没忍住,把心底的话漏了只言片语出来:“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捏吧着玩,要是我我也开心。”
倪四被逗笑出了声,连连赞叹:“郎君着实是个妙人。”
罗月止说完就后悔了,暗骂自己脑子跟不上舌头,太没个城府:“我方才这话是乱讲的,倪郎君可别说给赵大官人听,算我欠你个人情。”
“我自然替郎君保密。但欠人情可使不得。郎君欠的是赵大官人,我怎敢相提并论?”
罗月止这下看明白了,心道自己之前论断果真没错。看看,赵宗楠这个四处拿捏人情的毛病,连人家倪四都一清二楚。
“承蒙款待,今日就先告辞了。”罗月止作揖。
倪四还礼,叮嘱他:“还望郎君常来。官人必然心喜。”
罗月止虽不再去管赵宗楠那些不靠谱的调戏揶揄,但倪四这样说话他还是很受用的,抱着工具箱高高兴兴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