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听闻此语,未曾惊慌,先安稳坐在椅子里:“今日有朝觐,你方才是从宫里回来?是官家说了什么?”
说罢,又忍不住添了一句:“我这报纸发售才几天时间,怎么消息这么快?”
“并非官家消息灵通,而是朝中有人上劄子斥责于你。”赵宗楠问道,“你猜猜是谁?”
罗月止直接也好,间接也罢,接触过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衙门,猜测的结果就挂在嘴边:“可是吕相公那派的朝臣?我之前维护富公,算是暗中得罪过他们一次,找个由头要说我坏话也是正常。”
“非也。”
赵宗楠失笑,摇摇头:“连我都没想到,方才打听了一圈,最开始进劄子对《开封日报》,对你家书坊表达不满的人,竟然是欧阳永叔。”
罗月止甚至像是没听明白,睁大眼睛重复好几次:“欧阳永叔?欧阳修?欧阳修批评我?”
和此时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罗月止可是个少年时便把《醉翁亭记》背得滚瓜烂熟的人。
他的一句批评在罗月止心中的分量,远胜于其他人一百封指责申斥的劄子。
罗月止都不止是惊讶,耳中一阵嗡鸣,羞愤难当,甚至有种沦为了反面角色的难堪。
说起话来,音调都显得激动了:“我同他认都不认识,无仇无怨的,他为何要斥责于我?”
“我看其中,怕是有些误会。”赵宗楠继续道,“思来想去,可能又是与吕相公有关。”
罗月止是对这些官场曲折关系彻底服气了:“怎么又是吕相,他老人家又干什么了?”
窗外晚霞落尽,几近入夜时分。
赵宗楠已经将周边的仆使都打发远了,如今亲手点起了灯,眉目映照在火光下,显得尤为认真:“接下来这些话,出了这扇门,月止不可以说出去半个字。”
罗月止看他这架势不似寻常,只得把心中委屈压制起来,认真听他讲话。
赵宗楠垂眸,以细木轻轻拨动灯台中的油脂:“月止应当知道,自澶渊之盟后,朝廷与辽人相安无事二十余年,一直是边境稳定,各自生息。”
罗月止点头:“我自然知道的。”
“但自从这两年辽国新主亲政,局势便起了些变化。据北境传闻,新帝骁勇,有一天下之心,只不过被辽臣多加劝阻,才一直未生是非。
直到今年年初……辽主重兵集聚燕云,后又派遣了使者入京,借着西军防范西夏,修筑城寨的由头,曲解朝廷之意。
辽人说,西军在宋辽边境修筑工事,乃是有意进犯之举,妄图以此威逼,叫中国割让关南。”
罗月止听得睁大了眼睛。
他穿越前是个宋史废物,穿越之后也没有测算国运的本事,知道澶渊之盟、靖康之耻已经是知识储备的极限。
如今朝廷与西夏的战争远在陕西,并不妨碍京城中的百姓生活。
西军如何,范公如何,在京城百姓听来,不过是远在天边的故事,茶余饭后几句闲谈。
眼看着如今与西夏的战局稳定,罗月止本以为马上就要重归和平。
却根本不知道,这个时期宋与辽之间竟还有纷争,甚至是一触即发。
他身体微微前倾:“然后呢?如今西北战事未定,双线开战恐怕是下下之策,两国可有商谈过?”
“正准备谈。”赵宗楠回答,“辽人来者不善,出使辽国的差事自然前途叵测,九死一生。朝臣们商议不出合适的人选,已然争执了好些时日。直到……”
赵宗楠略有停顿。
“直到吕相举荐了富彦国。”
罗月止怔然:“这、这是要他……”
“富彦国忠直善辩,聪慧过人,选他出使亦符合情理。但吕相公此举究竟用意如何,恐怕外人难以知晓分明。”
“欧阳修乃是富弼好友,此后接连上疏,说起一桩唐时旧事:当时地方节度使叛乱,名臣颜真卿被权相卢杞排挤,出使叛军,结果却命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