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这段时间住在外头,对李人俞的照顾并不多。
这位不大称职的表哥心怀歉意,吃完饭后主动拉着他喝茶下棋。
期间罗月止说起吏部铨选,李人俞果然有些反应,棋子夹在手指间迟迟没有落下。
罗月止见状,开口安慰道:“本朝二十岁以下便金榜提名的读书人,实在是屈指可数。你今年才十九岁,何必担忧前途?”
“就说那名满天下的范仲淹范希文,考上进士的时候都快而立之年了,比你晚成七八年时间。他十九岁的时候,还远在淄州寒窗苦读呢……人生漫漫,这才哪儿到哪儿,不如有些耐心,咱们有的是时间。”
李人俞听完这一席话,却仍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太大触动。
几步棋之后,这年轻的进士突然道:“表哥,其实……其实我想搬出去住。”
罗月止微有些讶异,语气凝重了些许:“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是哪里照顾不周吗?你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可得务必说出来。”
李人俞摇头说不是。
“这些天看着各位同年授官出任,我想了许多。”
“与表哥说实话。头一年便考中进士,我确实是欢喜了好些日子,思及今后官袍加身,光耀门楣,甚至连觉都睡不着。但时日一天天的耗……就算考中了功名,也是皇榜末流,得不到授官,才学无处施展又有什么用处呢?这件事想明白了,便觉得没什么可自傲的。”
“我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散人,没有颜面继续在姑母家享受照顾,更何况借着备考的名义,把表哥的厢房都给霸占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我现在有份俸禄,老家也寄来了钱,想在京中先租个地方住,一方面等待授官,另一方面,也能安静地想想自己的前路。”
罗月止大抵知晓他的煎熬,挽留的话说出口,自己听来都觉得苍白,劝说不下,只得无奈道:“没想到你是这样倔强的小孩,话这么少,主意却硬得很,想来我再念叨一个时辰,也扭转不了你的心意。既然如此……”
“你且在安住些时日,京中店宅务我也有些熟悉的人,想是能租到合适的房子。不如就租在保康门附近?你若单门独户去住,你姑母姑父指定担心得厉害,离近些还能常常走动,省得叫长辈牵挂。”
李人俞点头,神色依旧沉寂:“表哥思虑周全,劳烦了。”
“一家人何必客气。”罗月止低头一看棋盘,嘿了一声,“光跟你说租房的事儿,这我步下错了!”
知道罗月止故意逗他,李人俞颇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下棋的规矩,落子不悔。”
见他终于给了点反应,罗月止才算勉强放下心来。
李人俞一走,罗月止就彻底丧失了借口,怎么都得抱着阿晞搬回东厢房居住。
若再想夜不归宿,又要翻来覆去想借口了。
赵宗楠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很难觉得高兴,但也无法阻止。本朝以仁孝治国,罗月止既未成家,又承担着家里的生意,便说不出个分家别住的理由。
说句严重的话,父母健在的情形下,若子嗣执意分家,按当朝律例是要砍头的。
赵宗楠问他:“能住到什么时候?”
罗月止也不嫌热,一手抱着阿晞,一手揽着阿织:“这个月应来不及租到合适房子……兴许到下个月初。”
两只小猫都不懂别离,天真无邪,仍旧伸着软绵绵的猫爪同对方玩耍。
但两位主人却半晌没说话。
赵宗楠率先打破沉默:“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生辰?”罗月止一懵。
两只小猫嫌热了,同时从他怀里跳出来,颠颠跑走去玩猫爬架。
生辰……这么一想,确实要到了。
说起来还有个巧合,罗月止两世为人,阴历生辰竟然是同一天。但他第一世亲缘浅薄,无人相伴,一个人过生日不过是平添萧索,第二世在如今,更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吃碗李春秋煮的阳春面了事,自己都险些忘了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生辰?”
赵宗楠轻描淡写回答:“我不光知道你生辰,还知道你的八字和命宫。”
“君生之时,月宿参星,命归双子。”赵宗楠道,“按照术士的话来说,月止不愿与人交心,敏捷多智,命有革故鼎新之相。”
罗月止是真没想到,赵宗楠这浓眉大眼儿的,竟然还信星座。
星座之说起源于古巴比伦,后经由佛教传入中国,与《石氏星经》《易传》等经书中的理论相结合……时至今日,八字之上,早就有了看星座、分命宫的说法。
譬如那位名传千古的苏东坡便是魔羯座,如今译名尚未统一,或称磨蝎、磨蝎座等皆可。
这位大文豪,和眼下这位延国公一样,竟然很信星座。
听说他读诗读到韩愈的《三星行》,推算之下,说人家韩退之也是魔羯座,跟自己是一样的命格,便道:“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
——总之自己被骂、被参、被贬谪,怎么想都是摩羯座的错。
后世竟然还形成了个微妙的传统,之后经常有文人说自己是魔羯座,竟还有种和韩退之、苏东坡同病相怜的荣誉感在里头。
罗月止怎么也背过几年经史,对周易略知皮毛,突然来了兴致,问过赵宗楠的生辰,也要给他算星座。
结果一算之下不得了……
命在卯宫,是一大天蝎。
罗小掌柜瞅瞅面前这笑颜如花的美人,缩回手指头不敢说话了。
赵宗楠笑着看他:“眼看着你生辰将至,本来有个礼物要送你。谁知你却说事有变动,在我这儿住不了几天……真是叫人伤心,礼物也不想送了,这可如何是好?”
罗月止心想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