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一查,还真查出些事情来。
京中确实有一批违背朝廷律令,手持伪造度牒的贼人。
其实当今时代想要获得度牒,还有第三种方法,那就是向朝廷购买空白度牒,即花钱买来一份出家的资格。
度牒在根本上代表着普通百姓一生的劳役和税务。
国家免去了这部分人的徭役赋税,就要他们拿金钱来抵,听起来还挺公平。
这跟捐官其实是类似的道理,拿钱换一份自由、体面和尊贵而已。
但坏就坏在,除了要考试佛法,当朝还有诸多出家为僧的限制,譬如要求剃度修行者皆需成年,出家计划不能欺瞒族人,家中父母要确定有其他子嗣奉养……最重要的,不能是逃犯或者逃兵。
购买空白度牒,不必经过考试,同时也生生绕过了核查身份这一层枷锁,叫出家彻底没了门槛,只要有钱,什么人都能手持锡杖,堂堂正正喊上一句阿弥陀佛。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着实是个尴尬的事儿。
其实朝廷也有相对应的措施。
朝廷卖出去的是空白度牒,也不禁转卖,但若人想在度牒上填写名字,就还是要通过寺院的审核,在寺庙中登记造册才算成立,否则还是要以违逆罪论处。
第一道审核是确认度牒真伪,第二道审核是验证来者身份清白,二者缺一不可。
……按理说是这样的。
谁知近日开封府这样一查,竟查出了好些以假乱真的假度牒,比对姓名,大部分竟然都在大相国寺等寺院顺顺利利登记造册,手续齐整得很!
这些人有在家乡犯了事的流氓,有假借僧名诓骗妇女的采花贼,甚至还有被朝廷通缉的流寇……场面就如同开了闸的污水池,藏污纳垢,喷涌而出,不出十日的功夫,便查出来一百余人!
开封府动作也快,一股脑将他们都逮起来,把西狱都塞满员了,放不下的就匀去大理寺狱一些。
搜查之举干净利落,如同一阵旋风似的席卷而过,倒是让很多质疑新知府能力的人一改态度,交相称赞。
但夸完之后,余波便散尽了,又是一面静水。
处置完这些用伪牒为僧的贼子,开封府大门一关,再没音讯。
罗月止暗想: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开封府突然着手调查假度牒,乃民意沸腾所致。
但民意天真烂漫,只知有假,却不懂其根由。
开封府将百余人的罪行公之于众,极尽渲染之能事,百姓被那些骇人听闻的犯罪故事吸引走心神,看着假僧人落罪发配,便觉得伸张了正义,只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除恶扬善,满城欢腾。
但这些假度牒是从何而来?
为何能在诸多法寺之中畅通无阻?
那些买假度牒的钱,最后又落到了谁的手中?
日复一日,竟然已经没有人开口去问了。
唯独罗月止这样曾看过那份清单,知道有王二此类人物的人仍心存戚戚。
残枝败叶下尚有溃根,若不拔除,则日后祸患绵延远无止境。
纵使日光再灿烂,泥土里也长不出新绿来。
……
郑迟风倍感意外。
他属实没想到,那之前谨慎得跟兔子一样的罗掌柜,竟会主动给自己写了封信过来。
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毒瘴未清,仍需风否?
郑迟风久久看着那行清秀的字,突然笑出声来,将信纸随手扔进油灯中烧了,语气全没个正经。
“竟还是只想做英雄的兔子。”
……
富弼富彦国近日手边多了本有趣的读物,并非出自官刻衙门,乃是本商刻的集子。
其中文章虽良莠不齐,但大都轻押韵而重内容,立意新颖,行文自由,收放自如。
倘若只有一两篇文章如此,便是作文者的风格潇洒,但若是篇篇如此,这便不是笔者的意思,而是编篡刊物者的心思喜好。
富彦国吩咐身边的小吏:“再买上几本来,寄去庆州和秦州。”
小吏轻声道:“这段时间西夏军频频扰边,去陕西的路途便波折些,可能会多耽误些时候。要不要叫郑官人专挑几匹快马?”
“不妨事。本就是给范先生和稚圭瞧个新鲜,忙里消闲罢了。”
听小吏说起郑迟风,富彦国便问道:“迟风的探查结果可送过来了?”
“还没。”
“叫他抓紧些,莫要花费时间玩乐。正经差事做好了,便胜于送人百匹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