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他脑中还遗留着心电监测仪的警报声。
人语如同水波,断断续续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除颤成功,恢复窦性心律。”
他好似已经躺了很久很久,光是思考已经耗费了天大的精力。
然而他不敢睡,也不敢闭眼,只能用空茫的眼神盯着天花板上方形的换气扇,用吸氧机维持着虚弱的呼吸。
眼前人影来来往往,可他的眼前偏偏罩了层浓雾,分辨不出任何一张面孔。
第一个看清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他病床边,穿了件驼色的帽衫,正将一大兜子雪梨往他身边的矮柜上搁。
他想了很久,声音沙哑地开口:“小孙?”
被叫做小孙的年轻人愣了愣,后知后觉瞪圆了眼睛,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连滚带爬往门外跑。
“……阿姨!阿姨!总监他说话了!”
被他从门外领进来的,是个身材苗条的中年女人,烫了很显精神的卷发,只是疏于打理,乱糟糟地绑在脑后。
她低头看他,额边几绺碎发垂在半空,看上去有些憔悴。
“月止……”
她眼眶红得厉害,声音却放得再轻不过,好像声音再大些,就要把他震碎了似的。
“宝贝,看看妈妈……”
他恍惚而惊愕地瞧了她一会儿,嘴唇嚅动很久,叫出两个字:“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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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难得不加班的周六。
如果罗总监身体还好好的,现在应该正乐呵呵地水工作群,给他们晒自己最新戳的羊毛毡才对。
……如果半个月前,总监没有因为心肌梗塞而倒下的话。
小孙偷偷叹了口气。
同事知道他今天来探望罗总监,在组群里问了好几条消息。
“今天醒了,还说了几句话,正好被我碰上了。”
小孙打字的手指顿了顿。“就是人傻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聊天框登时被一片问号淹没。
小孙不敢让李春秋听见,躲到楼梯间去发语音。
“先是对着妈不喊妈,叫‘娘亲’,跟演电视剧似的。”
“后来阿姨叫他名字,他就糊涂了。说他不叫罗月止,应该叫啥……啥罗四喜?”
“还罗八喜呢,谁能叫这名啊?”
“我们没办法,就把身份证拿出来给他看。总监低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傻得更厉害了,连妈也不认了。还说要回去……”
小孙猛地吸溜鼻子:“特么的吓死我了!”
群里像是大白天听了个鬼故事,一时间噤若寒蝉。
良久之后,有个姑娘打破沉默:“难道是鬼上身了?”
她发出两秒就撤回了,换上一句:“昏迷半个月,可能脑子睡迷糊了。”
于是终于有人附和起来,说还是听医生的,再观察观察。
小孙回复:“也只能这么办了。”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罗总监竟然已经有力气靠坐在床上,完全不像个刚刚捡回一条命的重病患者。
医生为他检查完身体机能,将呼吸机面罩撤了,只留下鼻导管辅助吸氧。
他目送医生离开病房,眼神自然而然从小孙身上掠过去。
罗月止本来就不是个身体强壮的人,昏迷半个多月时间,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颧骨高高耸出来,脸颊深深陷下去,已经瘦得脱相了。
眼眶里一对瞳仁乌漆麻黑,甚至有点空洞洞的。
小孙想起刚才被同事撤回的那句“鬼上身”,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罗总监的母亲小心翼翼喂他喝了几口水,然后依依不舍地停了手。
按理说,罗总监躺了这么久,意识恢复之后且得生活不能自理一段时间。
可实际上,他恢复的速度却着实惊人。
比起深度昏迷半个月,他更像是睡了无比漫长的一觉,醒来就能动能坐,能喝水能说话。
除了脑子不太对劲儿以外,根本看不出什么大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