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金凤能想到最远的地方了,再远,受限于见识,是不能够了。
杨金凤非常信任他,她看他的眼神,跟他说话的语气?,全是信任,她这一辈子也没结识什么大?人物,李秋屿对她而言,便是个大?人物了。
“我会的,明月将来?一定?有出息,您放心,她很机灵,什么都懂,书不会白念的。”
“她一回来?,有时跟我说的,我也听不懂,她念那?么多?书我上哪儿懂去?我也就?晓得种地,卖豆腐。”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能给她的,都给了,明月心里都清楚,她念书也记挂着家里,棠棠还好吗?”
“好,就?是皮,她表叔表婶有点惯着她,没明月那?么大?时懂事,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姊妹俩不一样也正常,只要她平安长?大?,我没什么心思了。”
“会的,您家里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您平时一定?多?注意身体。”
李秋屿这么说,杨金凤非常满意,孩子大?了,有她闹不明白的地方,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她也不明白丈夫、儿子、儿媳,她只知道干活,让棠棠有人喂养,让明月念书有出息。再深点儿的事,不归杨金凤了,那?是天?老爷的职责。
吃完饭,杨金凤总想给李秋屿带点什么,实在没什么带的,屋檐下?挂着两大?串红辣椒,还有些二十个鸡蛋,都给他装上了。李秋屿不得不收下?,杨金凤眼见他要上车,忍不住说:
“李先生,我晓得你看重明月,有心栽培这孩子,这也不知道老李家哪辈子结的善缘,你多?费心,那?孩子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念书,”杨金凤心里酸楚,又忍下?去,“麻烦你了,麻烦李先生劳心劳神。”
好像说几句叫人受用的话,人就?会对明月更好,杨金凤会说话,她不爱说而已,她的话,全叫土地跟豆子磨了去,哪有功夫絮叨?她总是觉得很累,没有一天?不累的,反倒是雨天?,能叫人歇片刻。可但凡下?久点,她又要心里发急,院子里的家禽,配房里的豆子,地里的庄稼,在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她便连雨天?的安宁也彻底失去了。
她的眼睛困苦着,李秋屿觉得太沉重,他无法直视,因为他配不上这样纯粹的沉重和殷切,他敢说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吗?他的灵魂,对上这样的眼睛,就?自动生出惭愧。
可正因为有明月,有杨金凤这样的存在,他最初来?的不顺,更不算什么了,如果有什么普世的价值永恒存在,就?是这个了。
庄子里有人家在盖房……
庄子里有人家在盖房子,石匠们脱了外?套,只穿秋衣,在那砌墙。也有女人,充当小工。李秋屿在这儿找到八斗的,他来帮忙搭灰,这里头没太?年轻的,基本都是四十?岁朝上,年纪最?大的,七十?也在干。
这人家在庄子最?北头了,宅基地大,对面?便是田野,出着嫩嫩的麦苗。人手里有家伙,干起活来,叮叮当当响,李秋屿喊了一声,八斗就听?见了,慢慢站起来看,认出是明月的贵人,忙忙走来。
“李先生。”八斗很?热情,搓搓手。
李秋屿笑道:“你好,耽误你一点儿时间,借一步说话?”他从兜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八斗忙不迭两手接过去,别在了耳后。
庄头风大,像是打四面?八方旷野来的,李秋屿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八斗瞧着他,心?想这人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说话又?这样客气,非常符合八斗一贯想象的知识人,文化人。
李秋屿跟他说清楚来意,把钱给了他,八斗是热心?的:“李先生放心?,我一定能说动她带她去县城,保管不叫她知道这是你安排的。”
李秋屿道:“至少要?拍个ct看看肺。”
八斗受人信任,又?是李秋屿这样好模好样的人信他,更?是快慰,他好像立马有了底气:这样的城里人,也能找他办事。李秋屿把剩下的烟都给了他,“路费算里头,要?劳烦你跑一趟了,请多担待。”
八斗说:“李先生太?客气,你是大善人,我比不了,叫我跑个腿帮个小忙还是能干的。”
李秋屿不耽误他干活,说要?回去,八斗连忙把烟盒丢到石匠堆里,“一人一根,都有!”,石匠们便笑着接烟,嘟囔着八斗又?开始穷大方了,眼睛看向李秋屿。
“李先生,开车注意安全。”八斗非常讲究礼节,“这是有事,要?是不忙怎么都得请您到家里喝口茶。”
李秋屿笑道:“改天有时间,您忙。”
八斗心?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没架子哩。
等李秋屿车开走,八斗回来,人跟他玩笑,“八斗哪儿认识的贵客?”
八斗说:“管着明月念书的李先生。”
“这人心?眼咋那么好,千年不遇。”石匠停下来抽烟,有人拿着烟盒细瞅,“呦,中?华,今天沾八斗的光喽!”
八斗愈发觉得受到了尊重,很?体面?,对李秋屿赞不绝口。
石匠们得了一支中?华烟,觉得滋味好,便也高兴了一阵。
人活着,各司其职,盖房子的盖房子,念书的念书。明月听?过乔老?师那些话,嘴上不说,却像是种到心?里去了。她不晓得李秋屿对她那样,是哪个意思,她忍不住观察起同学?,晚自习下课后,走读的女学?生里,有的爸爸来接。
一出学?校,人家高高兴兴喊爸爸,一道走了,父女俩各走各的,没什么亲密动作。明月站在门口看,秦天明买吃的回来,上前喊她:“李明月?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