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屿让他精神一振,赵斯同觉得他看起来太过沉静,同时承认他英俊非凡,只是偏清瘦,看着像饱受精神折磨而略显苍白。他几乎不说话,静静坐着,好?似是误闯进来,女学生们?尽说蠢话,诸如“我是谁”“人如何永生”等?等?等?等?陈词滥调,希望引起他注意,赵斯同不确定?李秋屿的心不在焉是故意装的,还是真?的。
有法学院的学生在,话题不知怎的,转到死刑上,法学院有几位老?师是废死派,很?有名,学生们?迫切接纳先进主张,是这?几位老?师拥趸。赵斯同在中学时,听父母谈论过此类问题,毫不陌生。法学院的学生们?说来说去,不过拾人牙慧,当然,支持死刑的学生们?情绪激动,赵斯同听得想笑,像看两群狗骂架。
不知谁提议,让李秋屿说一说,赵斯同立马振奋,虎视眈眈望着他,李秋屿一点都不激动,他没有观点,他只是讲了五个案例,用一种平和的语调,一个比一个残忍,他的神情淡然,叫人相信,每一字都是客观叙事,绝无加工,他的声音动听,但浸透鲜血和生命。
直到最?后一个,有女学生听不下去,出去吐了。在场的人,全都陷入沉默,终于有人出来质疑,前面三个案例,有过相关报道,可最?后两个,闻所未闻,因此怀疑是李秋屿捏造。
他简单解释,这?是发生在县城以及那个县城郊区的案件,不曾见诸报端。因为年?代久远,信息闭塞,只有当地人知道细节。
他那种样子太过置身事外,没有一个人感觉到他的想法,他没有想法,像某个精确程序,把事件导出来,广而告之。
李秋屿说完五件事情,便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人更激烈地争执起来,赵斯同一下看明白,他擅长?此道,他表达地非常隐晦,甚至连自?己的倾向?都不曾表露,便让人陷入没完没了的吵闹之中,他往人群里,投去催化情绪的炸弹,引燃了,悄然退出,他似乎也不关心结果。
“你是不是不支持废除死刑?”赵斯同追出来问。
李秋屿不置可否:“我有说吗?”
“但你心里肯定?是有倾向?的。”
“有没有重要吗?我能决定?什么吗?”
“我听他们?说,你是法学院很?有名的学生,也许以后会成为法官,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参与法律的制定??”赵斯同忍不住挑衅,“你们?法学院那些老?师还有同学,都只不过是学西方而已,这?样好?显得他们?文明、先进。当然了,我支持文明先进,死刑存在是违反人权的,我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不是单纯崇洋媚外。”
李秋屿说:“也许有一天,这?儿的人不再信仰西方。”
“你是说大学老?师?大学生?”
“不,我是指中国,我们?现在需要融入别人规定?的秩序中,所以要表现出迷信,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崇尚西方,这?条路不仅仅是中国走过,许多文明都曾有一个理想国,不必管他的真?面目,只需符合自?己的想象。而一旦走过去了,有实力争夺话语权的那天,才能是批判的开始,只是现在时候不到。你想的文明先进,是别人通过各种媒介在你脑子里种下的观念,或许根本不是你自?己的。”
“那我能不能认为,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
李秋屿淡淡道:“当然能,这?是你的自?由,是你为人的基本权利,谁也管不着。”
赵斯同试探问:“人有做任何事的自?由?”
“有。”
“做坏事也有自?由?”
李秋屿说:“有,精神自?由高于一切。”
赵斯同跟随着他的脚步,“从小一直有个问题困扰我,为什么扶老?奶奶过马路是好?事,伸脚绊倒她,就是坏事?这?到底谁定?义的,同样是人做出的动作,怎么区别好?坏的?”
这?样的问题,乍一听极其幼稚,赵斯同从李秋屿脸上看到的不是嘲笑。
“这?是人自?诩高级动物,赋予万事是非对错的概念,决定?权在人手中,人去救助一只猫以为是善,可这?只猫也许前一刻刚扑杀了一只鸟。我们?现在遵从的,是少数人制定?出的概念,我们?遵守的各种社会契约,也是少数人归纳总结,因为大部分普通人没法拥有系统的思?想体系,他们?只能听从,受其支配,而大部分人一辈子也都会生活在这?个共同秩序里。但如果你超乎常人,能够清晰地自?我定?制一套概念,能逻辑自?洽,也未尝不可,说到底还是你的自?由意志。”
李秋屿似乎对他非常有耐心,赵斯同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心情激动,一时千头万绪还想再问什么。没想到,李秋屿很?快叫他脑子更清楚:
“比如说刚才,你在屋里就等?着看人吵架,吵得越凶越好?看,你希望出点乱子,这?是善念是恶意?你一定?不觉得这?
是恶意,仅仅是看个热闹而已。你看与不看,热闹都存在,所以你的善恶重要吗?”
赵斯同被人说中心思?,有一瞬间恼羞成怒,但他按捺住了,他觉得这?位师哥非常有趣,他反而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赵斯同,计算机系,但对人文社科都很?感兴趣,有时候会去旁听,师哥怎么称呼?”
他便是这?么和李秋屿结识的,他很?快发现,李秋屿其实较为孤僻,喜欢独处,在人多的场合几乎是不开口的,偶一为之,却又能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看起来非常低调,甚至朴素,可他竟然不排斥私下和自?己聊一聊,这?让赵斯同有种别样满足,因为李秋屿在别人眼里十分清高,不同流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