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听得自是十分满意,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你们批改卷子,也不要光改答案,像蔡秀这般用心去改,自然有所收获,不然便是浪费时间了!”
又催他们回去休息,甚至还定好了次日再来的时间。
众人当着夫子的面,自是诺诺连声,各自散去之后,少不得私下议论不停。
而那蔡秀先帮先生一起整理卷子,又将人送到门外,回来之后,却是等着那孔复扬,陪他一起回了寝舍,路上自然又有一番劝说,劝他千万不要多想云云。
当着蔡秀的面,孔复扬并没有多说什么,等洗漱完毕,已是子时,他没有上床,却是换了一身外出服色,对那舍友道:“我出去一趟,晚些再回来,不要锁门。”
同寝舍的人今日虽然是在隔壁屋子阅卷,但学生之间,哪里有什么秘密,自然早听得人说了事情来龙去脉,见状忙问道:“你去哪里?不是要去找那韩砺吧?”
到底同舍,此人便劝道:“你何必出这个头,那韩砺学问、文章都好,一惯都自成一格的,不单他一个,也常常有别的人特立独行,得了调令不回学校。”
又道:“那蔡秀是把你当枪使,他哪里是个好的——你且看他今日跟先生说那些话,旁人都在恼,说桩桩件件都是大家白天私底下总结说的,被他听了不算,拿去学给先生听,好似全是他自己一个人领悟的,还凭此得先生夸奖……”
“我又不是蠢货,自然看得出那蔡秀不安好心。”孔复扬道,“但我是自己要去找那韩砺,同蔡秀没有关系——旁人我不管,独那姓韩的不能如此放纵!”
说到此处,孔复扬竟有些咬牙切齿。
“我这一年多在外游学,得了不少京中抄送过去的文章,以文见品行,本以为那韩砺是个胸中有大抱负、大志向的,谁知回来之后,此人竟是如此放肆胡为,这般行事,我不能忍!必要当面问个清楚,才能算是认清楚一个人了!”
一面说着,果然甩袖关门走了。
那舍友躺在床上,茫然莫名,总觉得孔复扬这般心态,似能理解几分,又似乎不太能理解,一时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劝,只好叹一口气,目送对方关门而去。
此人暗想:怨不得我文章做得不如他,原是从脑子开始,长得就不如他奇怪!
再说那孔复扬举了根小小蜡烛,径直去了韩砺寝舍。
此时已经是熄灯时分,那寝舍自然是黑暗一片。
他敲门叫了几声韩砺,不一会,门从里头开了,却是另一个人来应的门。
那人见得孔复扬,愣了愣,道:“原来是孔兄,正言接了京都府衙的调令,忙得很,这几日都没怎么回来过,你要是找他有什么事,不如告诉我,我给传个话。”
孔复扬没有让对方传话,只是问道:“韩砺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回来就寝吗?”
得了肯定回答,他才道了谢,竭力压住怒火告辞了。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巧,孔复扬刚走出这一排寝舍,就见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大步流星,手中提了个灯笼,黑暗之中,倒是能把脸照亮几分。
——竟然正正是那韩砺!
满腔怒气遇得正主,当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孔复扬立刻迎了上去,拦叫道:“韩正言!”
韩砺举高灯笼,看了看来人脸,奇道:“原来是孔兄,大半夜的,不知有何见教?”
“你还知道是大半夜?你问我?我倒是要来问你!”
孔复扬的火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质问道:“眼下早过了熄灯时分,按着太学学规,学生不得逾时回校,你可有按着规矩,向直学、先生先后请假?”
“自然请了。”韩砺道。
这话一出,犹如点了马蜂窝,孔复扬更气了。
“你从前文章中怎么写的?你批评旁人时候,骂的是以权谋私,不守规章,那你今日行事又算什么?人人聚集批卷,独你一个置身其外,难道不是殊异于众人?!”
“若是当真去些要害地方就罢了,你一个学生,去京都府衙里头能干什么?除却整理宗卷,就是清理档案,这些事将来有的是机会给你去做,简直是主次不分,本末倒置!”
他说完,又连着控诉了好几点。
韩砺听得直皱眉,道:“我而今事忙,不便啰嗦,只有三件事。”
“其一,我持京都府衙调令,已是在学正、先生处全数报备,并得同意,并非不守规章。”
他口中说着,正巧那批条就在怀中,果然单手取了出来。
孔复扬伸手接过,凑近那灯笼一看,竟是样样手续俱全,甚至连寝舍的直学都有在上头签押,一时头上的熊熊直烧的火,犹如被一汪小小的泉水给浇了半边。
“其二,公试批卷本就不是学生份内之事,只是太学中人尊师重道,愿意帮忙,你若有事,不去便是,其余人同样可以不去,要是韩某行事是殊异于众人,那孔兄一年以来游学在外,又当如何?”
孔复扬手中还拿着那批条,听着这第二点,另外半边火也被迎头浇下来一瓢水,只剩一点小小火苗,再努力燃烧,也显得可怜。
他口中忙辩解道:“我也是逐层签批,批妥了才出去的!”
韩砺并不搭理他,又道:“其三,孔兄一年以来游学在外,应当最知晓学生当以实为证,京都府衙中事务繁多,正是做事地方……”
说到这个第三点,孔复扬一下子就来了劲,道:“正是因为我在外游学,才晓得在府衙中只待这一个两个月的,不过被人使唤,其实学不到什么东西,等你得了官,自然大把机会学东西,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到此处,他心头火气尽消,语气竟是有些推心置腹起来,道:“韩正言,我也不怕与你直说,我这一年多在外读你文章,与你神交久矣,见你不潜心向学,而是在枝叶末梢处浪费时间,实在惋惜,你听我一句劝……”
他还要再劝,对面那韩砺却是忽然道:“我手头跟了一桩案子,时间紧,事情多,眼下人手奇缺,正要个干苦活,帮着整理宗卷的——你肯不肯来?”
孔复扬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
“眼下案子已是涉及数百案犯,苦主也逾百,具体案情,我不便外露,你若有心参与,马上回去收拾换洗衣物,一刻钟后在此处与我会合,立时就走,一刻也不能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