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我倒很想提点你,若能得你辅助指点,徐家营日后必能发展壮大,只是你来的日子不长,看着又年轻,我贸然用你,恐怕很难服众。”
萧仲文自觉是担得起这话的,没有客气,也不倨傲,说:“我本也没图在你这谋个一官半职。”
他想想,意有所指地调侃一句:“若我真要求个什么位置,你能给我什么?让我顶了元瑞锋的职务,赐我做军师?徐师兄你可越来越有当朝将军点兵点将的样子了。”
徐靖知道他说什么,苦笑一声:“你何苦揶揄我,徐家营的崛起实在出乎我意料,如今我手中握兵一万余人,若不是如今边关动荡,朝廷还用得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我们去了,晚些天下平定了,朝廷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徐家营。”
徐靖:“你别看我如今威风,边关这么多人苦于朝廷逼压,各个追随于我,可我心里常常愁闷,若我为守家国,同普鲁人战个不死不休,死在沙场之中,倒还痛快了,偏我手里握着那么多弟兄的性命,我虽盼着天下太平,若一旦停战,徐家营又该怎样安身立命,我还护得住这帮弟兄吗?”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窘迫地问萧仲文:“你说李首辅……老师会帮我们吗?”
萧仲文低眼,没回这话。
他沉默一阵,道:“你知道此次是王甯带兵夜袭徐家营吗?”
徐靖自然是知道的,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与王甯曾几度碰上,但都心有灵犀,枪箭一致向外,徐靖还不死心:“我曾想过,晚些炮火没这么大了,我便向朝廷服软,他们愿意诏安是最好,若不愿,我给够银钱遣散了队伍,也是最坏的一条路子了。”
萧仲文简扼道:“最坏的路子,是朝廷物尽其用后,将你我打为贼寇。”
徐靖心中虽有数,还是顿觉悲怆,他苍白道:“王甯没有这样说,他说起兵突袭是因为争夺粮草和炭火。”
萧仲文淡淡讽道:“你若杀王甯,你就会彻底被贯上草寇的帽子,他既然知道你不会杀他,动又动不得他,又何必告诉你实话呢。”
“一场一万兵力的蓄谋已久的夜袭,不会是只为抢夺区区一批粮草的,这是试探,或是为了彻底剿灭你。”
徐靖不再言语。
萧仲文见他脸色愈发青了,抬手拿签子拨了拨台上烛花,火苗在他手掌间跳了两跳,帐篷内灯火澄明。
萧仲文:“师兄也不必忧思过重,这战火一时半会消停不了,日子还长,哪里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呢。”
徐靖:“我知道你对新帝一直抱有希冀。”
萧仲文不置可否,只说:“日子还长,且走且看。”
徐靖也随他话,只得附和说:“师弟高见。”
他话锋一转:“说说你那徒弟吧,此次可立大功了,我左思右想,也不知怎么赏他为好,由你说吧。”
萧仲文笑:“你也算他半个师傅,怎么还得由我向你讨赏,好似叫你卖了我人情似的。”
徐靖赔了他一杯酒,道:“哪敢哪敢,一时真不知赏他什么好了,你是他先生,你最懂他心思。”
“我可不懂。”萧仲文神色淡淡,垂落下眼来,两颗明亮的浅褐眼珠在睫下转了两转,“你看着随便抬个职务罢。”
徐靖便端起下巴,沉吟一阵,萧仲文突然道:“这次我们粮草被烧,一共损失了多少?”
徐靖一听这话便又苦闷起来:“若是顺利,这批物资是足够支撑兄弟们过完这个冬的,这一下闹得,就算我们勒紧腰带过活,能不能熬过去都很难说,难道要向城里本就缺衣短食的百姓们讨吗?”
萧仲文眯起眼:“师兄这么悲观,塞翁失马,焉知福祸呢?”
徐靖听他这话,眼神一亮,一把攥紧他的手:“照萧师弟所说,可是有招?”
“如今正是普鲁大肆进犯的时候,师兄所作所为,天下百姓哪个看不到?可王甯不知用意为何,不负起歼灭敌人的责任,拿刀向着自己人,百姓虽穷苦微弱,但都长了眼睛,此次交锋,粮火被烧,看似我们与王甯两败俱伤,甚至我们落了下风,但王甯一把火已烧走了人心。”
“我们并非全然落败,反之,以一批粮草换得民心所向,在我看来,未必是一桩坏事。”
徐靖经他点拨,眼前豁然明朗,只是仍忧虑:“可我们仍旧粮草短缺。”
萧仲文从怀中递与一封书信予他:“此信,会送到天下各方富贾名流的手上,师兄在边关的作为,功绩,也会被天下百姓广为赞颂,如今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与王甯此举孰优孰劣,明眼人都分辨得清,一支为捍卫百姓,守护国土而诞生的队伍今日有难,百姓又怎会弃这支队伍于不顾呢。”
“我该提前恭祝师兄才是,师兄又何必殚思极虑。”
徐靖激动得两手微微发颤,他粗略扫过一眼书信,又看信上名单,臻州富贾余悯一行字赫然在列,蘸墨极重,一笔朱色将余悯的大名圈起,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萧仲文扫一眼徐靖神情,淡道:“余悯的儿子落到你手里这么久,还险些被打为草寇,总要叫余大人知道他流落在外的儿子做了些什么,我已写了文章,不多时便会传遍臻州,传到余大人耳朵里,余大人老来得子,还就这么一个,为人父亲,听闻儿子勇冠三军,锐不可当,怕是又忧心又骄傲,激动得难以自已。”
“必不会短你粮草的,徐将军。”
徐靖越听越是心潮澎湃,好似余悯的十车粮草已到了跟前了似的,一下口不择言:“余家、余家父子都于我们徐家营有恩啊。”
他说完,捋了一捋,突然明白过来,直呼大名:“萧仲文!我原以为你方才为什么不说,绕了一个大圈,原来是为余穆尧同我讨赏呢,这下不大赏哪里说得过去,少一点都对不住你这份用心……这该怎么赏,索性让他坐我的位置得了,再大可没有了!”
萧仲文唇角微微上挑:“这可使不得,徐将军的名号听着威风,可肩上胆子太重,夜夜愁坏了脑袋,余穆尧还年轻,想必余老先生也是舍不得的。”
夜风微冷,拂得灯台烛火得意一跳,徐靖拍手,大笑起来:“你呀你,可别太过厚此薄彼,难不成我就合该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