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明低下头,轻轻又问一句:“真的吗。”
余穆尧一步一步小心接近他,海水几乎快呛进他嘴里来。
他咽下一口,腥得不行。
余穆尧诱说道:“自然了,青煞山那么险的地方你们都挺过来了,这能算什么,他也许躲在哪个山洞里偷偷疗伤,等着你天明上岸后去找他呢。”
叶璟明歪了歪脑袋,自言自语说:“是,他总是这样。”
他眼中又浮出一丝生动的笑意,高兴地说:“那这次我不怪他了。”
余穆尧一咬牙,凑近他身前,迅速给了他一记手刀。
叶璟明软倒在他怀里,余穆尧扛起他就走,二人方才上岸,黑蓝的海水紧随其后,拍打在冰冷阴森的礁石堆上,浮起一堆白沫。
天边露白,台上的烛身快燃尽了,余穆尧没有回来,叶璟明也没有。
王擎宇四肢都被绑住,他蜷缩在角落,萧仲文掀开最后一卷书,灯台上微光终于嗤一声灭了。
室内光线暗下来,窗柩落下的天光落在王擎宇的硬朗的脸上,半明半暗。
王擎宇说:“萧先生今夜还看得进去书吗?”
萧仲文抬头,停了动作,目光转向他。
萧仲文问:“你是在和我示威吗?”
王擎宇摇头:“我是想和先生解释。”
萧仲文又道:“你以为如果叶璟明活着回来,他会放过你吗?”
“那不重要。”王擎宇眼里的光忽然黯淡下去一些,“叶璟明会杀我,和我一定会杀加央是一个道理,从我把加央引去剑盟埋伏的地方开始,这个结局就不会改变。”
王擎宇今夜的话格外多些,萧仲文起身,朝他走过去。
他淡淡讽道:“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说你后悔了吗?”
王擎宇笑一下,眼里流露出杀意和狠戾:“后悔?是有一点后悔,我后悔不该假他人之手。”
“我该亲手把加央杀了的。”
萧仲文一顿,目光深深看他一眼。
王擎宇似乎有些痛苦,挣扎了一下,他费力扬起头,把他想说的话说完。
“我娘王氏,及笄之年嫁给了我爹陈洺,我随母姓,不知加央是否还记得一年前禹城对他有恩的陈府夫人啊?!”
“加央杀了我娘,又杀我亲弟,我娘对他这般好,我弟还不到三岁,我爹因这事几乎崩溃,四处上访,想求一个公道,最后染上疟疾,客死他乡。”
“加央手段残忍,坏事做尽,他害我家破人亡,我取他的命,来祭我一家子的性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有错吗?我何错之有?!”
萧仲文垂下眼,神色莫辨:“你在劝我放了你?”
“不,”王擎宇压下方才狂乱的神态,垂头道,“我也害了你,我借你亲写的信取得叶璟明两人的信任,我与剑盟的人合作,才拿下了加央的性命,你不会原谅我的。”
“……”萧仲文无言,转身欲走。
王擎宇似乎还有些话说,挣扎着匍匐在地,喊住了他。
“我只是想说,先生别误会我。”
“我从没出卖过徐家营里的弟兄,我也永远不会背叛徐家营里的人,剑盟早已联系过我,直至今日,我为了对付加央,才暴露了他二人的行踪。”
他声音高亢起来,急促辩解说:“我只是要给我死去的一家人报仇,萧先生,我没有错,我早不想苟活,灭门的惨疼每日每夜折磨着我,就算我今日死在叶璟明手里,我也是清清白白地死去,叶璟明与那罪大恶极的异族人搅和在一块,也是大错!”
他提到叶璟明,萧仲文步子便停了下来。
东方将白,萧仲文回头见他脸上涕泪交横,神情悲愤,痛苦不已。
萧仲文蹲下身来,依旧俯视着他:“清清白白?你怎敢提清白二字。”
“倘若我说加央是被冤的,你此次不过是做了剑盟一把趁手的刀,甚至连带着好几人受害,余生都可能活在痛苦里,包括我在内,”他看见王擎宇眼瞳骤然缩紧,一时觉得可恨又可悲,“你自诩正义,却冤杀另一个清白的人,被人做了刀使而不自知,实在愚昧不堪。”
“如果加央死了,是受你所冤而死,你报仇不成,还要背负另一条无辜性命,你那时才是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里,连求死都不能。”
话已已此,萧仲文抽身离开,王擎宇在他身后大喊大叫。
“我敬重先生,是我觉得先生为人向来公正,可你却向着他们说话,连你也要骗我么!”
“王擎宇,我言尽于此,”萧仲文微微偏过头,“你何必自己骗自己,你不是想不明白,你是不敢想明白罢了。”
身后再没传来任何声音,萧仲文走了出去。
院里大门一下开了,萧仲文听见响动,便快步上前。
余穆尧浑身湿透,他背着昏迷不醒的叶璟明回来了,他疲惫抬起头,喊了声“先生”。
萧仲文看见他肩上垂落的那一双手,皮肉翻开,触目惊心。
萧仲文心疼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