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霏的面孔狰狞,就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一样,通红的双眼,尖利的獠牙,连口涎都带着毒。
晏清姝的面色倒是温和平静,望向程若霏的双眸中波澜不惊:“程渃没有找到虎符,否则夏绥的兵权不会落在程凤朝的手中,虎符是在你身上吧?你很早便与程凤朝做了交易,所以作为交换,程凤朝才会秘密保下你将你送来了花池。”
程若霏身形一僵,随即松垮了肩膀,苦笑道:“殿下确实很聪明。我娘的一切我弟弟都不知道,因为程渃总将他带在身边,而他也越来越像程渃了。但我娘不会瞒着我,所以我知道程凤朝是谁,也能轻易拿到娘亲的户籍。在我娘死后,我便想办法联络了程凤朝,我不信任他,但我知道我可以用虎符换他在未来的某一天救我一命。”
“所以,你们两清了?”
程若霏点头。
晏清姝面色肃然:“程渃已死,你还要本宫管你的一桩‘闲事’?你想要谁的命?”
深林里的风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禅院,透过半敞的窗户吹开了书案上的书页,也吹落了那两张泛黄的户籍。
程若霏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压在泰山盯上的一根鸿毛。
“殿下觉得,什么样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前程亲手杀了他的生身母亲?一个在大火里拼命护着他,用自己的自由去换他生机的母亲?”
闲事?现实。
晏清姝没有急于给予回应,而是平淡的望着眼前神情狰狞,情绪激动的豆蔻少女。
只是平静的望着她,望着她……
直到程若霏的眼神开始有些飘忽,心思辗转摸不清晏清姝态度的时候,晏清姝才缓缓开口:“故事编得不错,但不足以说服本宫。”
“我没有编!这都是真的!”程若霏情绪激动,她设想过晏清姝可能有的态度,却唯独没想过对方会不信她!
她说的都是事实!
为什么谣言人人口耳相传,却唯独真相没人在乎!
晏清姝只是笑了笑,道:“程凤朝自小并没有养在你母亲身边,有生恩却无养恩,固然你口中的母亲很伟大,但对于程凤朝来说,一个从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出现的人,会有他的大业重要吗?”
程若霏咬着唇,说不出反驳的话。
晏清姝又道:“你想报复他,无非是认为他杀了你的母亲,你想替母报仇,之前你所说的一切关于你母亲的事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见过程凤朝之后自缢了,可她真的是自缢吗?你很确切的告诉我,她不是自缢,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程若霏依旧沉默。
晏清姝站起身,将落在地上的户籍文书拾了起来,重新放回桌面上,‘奴籍’两个字刺痛着程若霏的双眼。
晏清姝:“本宫只与心诚的人合作,所以程姑娘想清楚,要不要告诉本宫你真正的理由。”
这个故事,从程若霏离开长安时就在想了,她一直琢磨着该如何让晏清姝信服。这些故事日夜在她的脑海中旋转,甚至她自己都信了,自己就是因为程凤朝杀了她母亲才想要报复于他。
她从来就没想过一种可能,晏清姝根本不会去信一个充满苦难的故事,她的手穿过荆棘,直接握紧了自己的心脏。
程若霏袖中的双手攥紧,内心挣扎。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她怕说了,她就真的要成为这庵堂里尼姑。
可是如果不说,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晏清姝坐在桌案上,慢慢的为自己斟茶,极为有耐心的等待着程若霏的选择。
怯懦,是人类最可怕的缺陷。
下位者出于恐惧,对上位者言听计从,即便违背真心,也不敢指出对方的错;妻子出于礼法,对丈夫言听计从,即使过得不如意,也不敢去反抗,害怕被他人指责,被丈夫抛弃,进而被这个社会所抛弃。
犹豫不决,害怕迷茫的未来,就是程若霏此时此刻的状态:做事情不靠信念,靠人言。
她依赖着人言,害怕着人言,有渴望得到人言。
过了许久,直到晏清姝开始望着窗外的树影出神,在脑海中反复描摹着裴凛的轮廓时,程若霏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我有一个孩子,在程凤朝的手上。”
晏清姝蹙眉,隐约觉得不对劲:“孩子父亲是谁?”
程若霏咬着唇,犹豫了许久才道:“……程渃。”
“你说什么?”晏清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那个孩子智力没问题?四肢也健全?”
“问题就出在这儿!”程若霏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蹲下身崩溃的喊道,“程渃觉得我不是他的孩子,他想滴血认亲,被程凤朝拦下来了,说这种方式并不准确,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让他……”
程若霏说不下去了,她想吐。
而她根本无需再说下去,晏清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眩晕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是程凤朝会出的主意吗?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清风明月般的程凤朝吗?
“那个孩子没问题?”晏清姝的声音有些抖,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栗,寒毛根根直立。
“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已经三岁了。”程若霏跪坐在地上,双肩瘫软下去,整个人都变得颓丧,仿佛破碎的蝉翼一般,“也是从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正视这件事,我或许真的不是程渃的孩子,不仅长得一点都不像他,连身上流淌的血也不是他的。”
程若霏闭紧了双眼:“我也许……也许是元狩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