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姝沉默着,没有说话。
裴凛望着她,将脸埋在了她的脖颈:“担心我?”
晏清姝摇头:“有一点吧,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有些担心花椒,赤沙营这件事……”
“我知道。”裴凛轻轻吻上她,封堵了她的话,“廖世同会下定决心出兵,是因为解语楼的姑娘们,她们中除了花椒,没人知道自己做出的那件事会引起何种反应,甚至不知自己是连环计的其中一环,如今凉州军伤亡甚重,有多少家庭因此破碎。如果当初你没有实行这个计划,或许廖世同就不会出兵,他依旧在凉州,凉州军也依旧在凉州,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对吗?”
晏清姝叹了口气,默认了裴凛的说法。
裴凛的手轻轻捏了捏晏清姝的后勃颈,那里一片冰凉。
“就算没有你,廖世同也会出兵,他不服老头子多年,早就想取而代之,只是老头子是先帝御封的唯一异姓王,又与先帝出生入死,他很难越过去,便私下小动作不断。老头子都看在眼里,但只要不危害百姓,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握住晏清姝的手,细细理着她纤细的手指,继续道:“人总会有不满足的时候,甚至当一个想法成为执念,便会不择手段的想要达到目的,廖世同对于在西北称王的野心,便是如此。”
正如裴述之所料,廖世同的行军路线,便是要拿下燕然,只是他有称王称霸的想法,其他人也有。
他自以为兵强马壮,却不知道瓜州、沙洲、伊州三地的边防军,比他更了解地形与敌人。
突袭战变成了攻坚战,攻坚战变成了拖延战……
一步一步,终成如今结果。
沙石飞溅的战场,已然成了廖世同的囚牢,而囚牢之外,只有死寂。
“不是说有援军的吗?”血将衣衫完全侵染,他茫然的看着战壕外的沙尘,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指挥使已经身亡,金沙营的弟兄们死伤过半,他们被围困在这里已经三日,再没有援军,他们就将埋骨于此,再也回不到故土。
一个骁骑队的骑兵低着头,将收到的消息告诉了他:“没有援兵,伊州军就在高昌以北,他们没有进燕然……我们被抛弃了。”
伊州军离燕然只有三十里,就算是爬,三日也足以爬到燕然了,可他们没有来,他们在看戏,他们在等待,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这下怎么办?”有人面露惊恐,他们不想死,谁会想死呢?
“能怎么办?”副指挥使如今也已经是穷途末路,“我们能退到哪里去?我们……只能逃。”
逃?
余下还活着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这句话是从他们的指挥使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这样的话,咱们就是逃兵了。”
“逃兵也比在异国他乡丢了命强!”副指挥使咬牙道,“咱们明明可以去打突厥人!踏破突厥人的营地!要不是廖世同为了一己私利,非要绕远路去燕然,咱们何至于此!”
他的目光闪烁:“况且,咱们也不算逃,如今突厥人截断了咱们的退路,咱们回去,探清突厥人的底细,再去庆阳投奔长公主,一样是为国效力,比死在这里划算得多!”
当夜,金沙营的营地再也没有亮起篝火,只有漫漫黄沙,将永远留在这里的血肉掩埋。
原本就因为被突厥人截断后路而心焦的廖世同,在接到这个消息后,直接两眼一抹黑倒了下去。
“完了……全都完了……”
如果说,之前向平威军求援时,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如今是半分都没了。
赤沙营突然的不听指挥,也让他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当时一力劝说他出兵的,便是赤沙营的指挥使,可现在这个人不见了,如今的赤沙营是由副将代管。
他真是被人给坑了!
“大人,现在该如何?”凉州军中军指挥使问道。
“还能怎么办?只能退。”廖世同只穿着十几日未曾洗过的中衣,头发蓬乱的站在营帐之中。
“退?可我们还能退到哪里去?”
“回凉州!”
中军指挥使一惊,急忙道:“可现在突厥人切断了咱们的后路,咱们……怎么退回凉州?”
廖世同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咱们又不是没有打过游击,我虽比不上封狼居胥的霍将军,却也是草原上的一匹烈马,一只雄鹰。如今不过是落难罢了,拆分队伍摸回凉州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样一来……”人心,就很难再聚起来了。
廖世同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此刻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道:“去吧,活着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是!”
“等等!”
还没等指挥使离开营帐,廖世同又叫住了他:“如果可以……如果你们回去之后,还愿意当兵,就去庆阳吧。”
指挥使瞪大了双眼:“大人……”
廖世同抬起手,阻拦了他的话:“群雄逐鹿,烽烟再起。程磊、程凤朝、晏清姝,总要有一人登上帝位,想必程氏那两个人,我更看好公主,她会是个好皇帝。”
廖世同曾在多年前,在焦尾宴上亲眼看见晏清姝舌战群儒。
那时的她还不是太子,只是元狩帝最喜爱的小公主罢了。
朝臣对她参与朝政之事颇为不满,总变着法的为难她,想要她知难而退。
但那个小姑娘分毫不惧,无论对方的话说得有多难听,她都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是没有感情的草木。
她有理有据的反驳朝臣攻讦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她的头脑很清楚,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