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澍在房门口停了一会儿。
他静默地站在那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活动面部肌肉,将嘴角缓慢地向上提。
弧度维持在刚好的水平,可以让他看起来显得纯良无害一些。
姜裴喜欢乖一点的。
他没有说过,但沈澍就是这么觉得。
可惜这些年沈澍在外头同人打交道惯了,觥筹交错里,各样神态都细致揣摩过,却没一样能和乖沾上边儿。
私下里,陈量总是吐槽他身上杀伐气重,板着一张脸活像是新死了爹,冷冰冰的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你那名字可真该换换,”陈量这样讲,“换成木字旁的那个‘树’,刚好和你这根木头绝配。”
他还曾经颇为积极地替沈澍分析这么些年一直单着的原因,“你拿这张冷脸对着小姑娘,甭管说什么,人家都觉得你是在训话。”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是挺凶的那种。”
姜裴不是小姑娘。
但沈澍也不想要他觉得自己很凶。
为此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想努力给自己摆出一副不那么冷淡的笑来。
大约是失败了的。
因为姜裴的目光并未在他那张精心设计出来的笑脸上多停留几秒。
那时,他只是朝沈澍看了一眼,眼神很淡地扫过去,便投向了院子外。
姜裴的瞳孔颜色很浅,像咖啡店柜台上摆放的榛子糖浆,半透明的琥珀色,剔透的流质,在日光映射下会微微地闪。
沈澍还记得那天下了雪,姜裴站在窗边,眼底映着簌簌而落的细雪,铺天盖地。
里面没有他的影子。
于是后来,沈澍开始讨厌每一个下雪天。
人想事情的时候,总是要忘记时间。
沈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站在门外发了一小会儿的呆。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抿了抿唇,在心里想着,将手按在了按在门把上。
现在是夏天,不会再下雪了。
而姜裴在自己身边。
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总要有办法,能让这个人眼里头装进自己。
门扇在潮湿的水汽里变得沉重,转动时发出漫长而嘶哑的“嘎吱”声。
沈澍跨了进去。
房间里安静极了,空无一人。
纱帘旁的画架还没收起,颜料和画笔在一旁凌乱地散落着,木质的地板上染了一摊刺目的红。
沈澍连呼吸都微微屏住,眼神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房中扫过一圈,喉咙微微发紧。
床上的被子平摊着,中间有一段不怎么显眼的起伏。
鼻息陡然粗重几分,又渐渐地平缓下去。他松开攥紧的手指,停了一下,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沈澍好像听见胸膛里心跳的声音。
比平时要明快一些的步点。
是见到姜裴的时候才会有的节奏。
他配合着这样的节拍,走去床边。想要俯下身去,动作顿了顿,又停住了。
犹豫了一瞬,很小心地坐在了床沿。
床很软,加了一个人的重量,略微往下陷得深些,床单表面挤出了明显的褶皱。
屋里头被沉闷的静谧充斥着。隔着纱帘,外面落日橙红的明光被稀释、截断,搅拌成了一团浑浊的昏黄,浓重又粘稠地将人包裹起来,像是挣脱不开的茧。
沈澍在茧里伸出手,用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腹隔着被子在那团起伏上很轻地碰了碰。
被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停了会儿,他屈起手指,小心地拎起最上面的被角,往下掀了一点,露出被子里面熟睡的人来。
脸庞素白,只有唇色带一点红,点缀着,衬得五官都艳了几分。
姜裴的眼睫很长,很认真看着人时,眼睛略眨一眨,茸密的一层落下又掀起,总让人错觉里头带了些多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