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儿,你说。”
代有国语气平和许多。
“我和我姐村的一个女孩在处对象……我准备提亲,到时候想请你和我姐去。”
到底年轻,说这些话,代佳炜挺不自在的,脸上绯红一片。
“哟,这是好事儿嘛,算算年龄你也到了,该成家了。这是大喜事儿,你爸肯定得去。到时候你们准备好礼品和定亲钱,哪天去,提前告知你爸一声,他一准儿过去。”
妇人坐在代有国身旁,笑着说。
“女方家里想让我盖三间房子,我自己打工攒了点钱,提亲够了,可盖房子不够,所以这次来,想请家里帮衬点。不过,你们放心,盖房的钱我肯定会还的,我在水泥厂打工,每个月有工资,能还得上。”
代佳炜一口气说完,然后期待地看着父亲。
代有国眉头深锁,不时挠头皮,抽烟引起的气喘使他接连咳嗽。
妇人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先是抬头看了眼代有国,见他只低头不说话,扭头对代佳炜说:“按理说你订亲、结婚那都是大喜事,我们应该帮衬你,可家里确实没钱。”
接着她开始述说起各种生活困难,什么前几年你小弟生病得了肺炎,住了很多天医院,还有去年,你爸干活摔断腿,卧床躺了大半年时间,又加上你爸年龄大了,木工手艺不如年轻人,找他做活儿的也没几个……“这些年,家里进账没有出账的多,实在没什么钱。”
她仍在摊手,喋喋不休,代佳炜忽然打断她,“这个钱,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还的,我可以给你们写借条。”
接着他低头垂眸,极力掩饰嗓音中的哽咽:“再怎么说,我也是爸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开口,让你们为难。这次还请你们一定帮帮我……”
“能帮的我们肯定会帮,只是……”
“爸,你的意思呢?”
代佳炜直接忽略妇人的话,问代有国。
“还差多少?”
代有国拿出嘴里烟枪,磕了磕。
“500。”
他当然差得不止这么多,然而代佳炜觉得父亲也不易,不能跟他借太多,剩下的他打算自己再想想办法。
“啊?这么多?”
妇人在旁失声惊呼。
“我给你300,不用写借条,也不用还了,剩下的你自己再想想办法。我的意思是先把亲事定下来,盖房子是大事,一时半会儿仓促不来。”
“可,爸,女方家一定要求我盖房子,能不能再凑点钱,我会还的,分文不少。”
“不瞒你说,咱家条件真不行,你爸能拿出300块钱已经很难了,去哪儿凑钱,年龄大了,谁肯凑钱给他……”
“咱家?呵,”
代佳炜冷笑一声,“这是谁的家?是你们一家三口的家啊,哪里有我跟姐姐?还有我跟我爸说话,请你不要总插嘴!”
妇人顿时泪如雨下。
小男孩见母亲哭了,立刻跑过来,冲代佳炜拳打脚踢,被妇人抱在怀里。
她撩起衣角擦脸,一脸倔强,“我知道自己没地位,不配讲话,但我不得不为自己说两句,你爸生病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和你姐在哪儿?是我一个人,端屎端尿,忙里忙外。平时你姐弟俩有谁回来看老父亲一眼?现在你需要用钱,找上门来,却还嫌弃我?那干脆让你爸撵我走好了,我哪儿找不到一口饭吃。”
说着,又“呜呜”痛哭起来。
“你个小兔崽子,有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她哪点说错了?这么多年,你姐弟俩心里一点都不牵挂我,我病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白把你们养活这么大!”
代有国也不禁愤愤然。
“你说什么?‘妈’?她也配?!!不要以为我当时年龄小,不记事。当年她逃荒来到这里,是我亲妈好心收留她,给她一碗饭吃,岂知她竟毫无感恩之心,鸠占鹊巢,与你牵扯不清,惹得我妈大病不起。我妈死后,她又看我姐不顺眼,千方百计吹耳边风,让你早早打发我姐嫁人。难道时间一长,你们就可以忘却这些事情,寡廉鲜耻、心安理得的装仁义道德之人?
“你,你,你……”
代有国气得说不出话,将烟枪“嗵”一声摔在地上,顿时裂成两半,他手指儿子代佳炜,大吼,“孽子,孽子,滚,滚,滚!”
“我一直以为,对母亲你们多少都会有点愧疚之心,哪知,呵呵……我真是天真!”
“你,你,你……”
代有国突然颓丧地坐下来,掩面低泣,“是我对不起你妈,这么多年,她连个梦都不托给我,是一点儿也不肯原谅我。还有你姐,狠心一走这么多年,从不回来。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怨我,我是罪人,我活该……”
一会儿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唱、一会儿闹,最后酒劲儿上头,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代佳炜满心酸楚,为母亲、为姐姐、为自己、也为父亲,他们曾是至亲的一家人,如今却死的死、伤的伤,彼此怨恨、彼此折磨。
熟睡中的父亲已半鬓斑白,岁月不饶人,他们也再无亲近的可能。
“或许,这些年他过得也很不容易吧。”
代佳炜终究还是心软,他陪坐在父亲身边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对妇人说:“我要走了,等我爸醒来的时候你跟他说一声。”
“你再多待会儿,等你爸酒醒……”
“不了,该说的都说了,我……就不多留了。”
“噢,那我送你。”
代佳炜和妇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走到外面,刚好栓在树上的牛“哞哞”叫,他停下脚步,自言自语:“走的那年这牛才刚出生,记得还是我姐给接生的……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