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前两天尧皇城是不是派人过来了?”他问。
沈如晚转过头。
前些日子曲不询便传讯去往尧皇城,没几日便有人来到翁氏山庄,此时也在山庄里等着她把这批药人身上的七夜白—一培育完。
万事俱备,只等着花开。
“这么久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邵元康说。
沈如晚知道他是在安抚她。
“我只是怕,”她喃喃地说,“我怕还没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宁听澜便已想着断尾求生、丢卒保车了。”
杀手一去不回,也没有消息传回蓬山去,这么几日过去,宁听澜应当也已经回过味了。
若说先前还能有夺回翁氏山庄、击杀曲不询、重新培育七夜白的希望,如今便是完全不可能了,那么她这个精擅培育灵植的灵植师,自然也就没了先前的分量,无论她究竟有没有背叛,对宁听澜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把证据全部销毁,在这件事里脱身。
当初能一夜之间屠灭柳家,栽赃给曲不询,如今便也能对沈氏下手,再找另一个倒霉的替死鬼。凡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越发疯狂。
心有牵挂,总归是没法如旁人一般决绝潇洒的。邵元康也无法,只能在一边叹口气。
“倘若真的没办法。。。…”沈如晚低低说着,神色空洞,“只能说,天命使然,善恶到头终有报,是天意。”
邵元康不由哑然。
她分明还对沈氏有情谊,怎么也放不下,又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般看似冰冷的话语?
百感交集,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若是在担心沈氏,我这里倒是有个好消息。”身后有人懒洋洋地说。
沈如晚回过头。
“什么?”她有些急切。
曲不询站在他们身后,斜斜地倚着栏杆,唇边带点散漫的笑意,一伸手,递给她一沓报纸。
“半月摘?”沈如晚蹙眉,犹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半月摘是近两年出现在神州上的报刊,专门收录些趣闻轶事、风月传说,虽则问世不久,却已积攒起数不清的追捧者。沈如晚平日不爱看这些,又有些心灰意冷之念,因此不大关注,只是偶尔拿来看一眼。
曲不询递给她的是最新─期的半月摘。
头版的标题很是耸人听闻:《千年世家藏污纳垢同流合污,淳厚女修迷途知返大义灭亲》。
沈如晚皱着眉头往下读,眼神却蓦然一凝——
“长陵沈氏”“沈晴谙”“七夜白”。。。。。。
她瞪大眼睛望着纸面,越看越有种难以置信之感,晕晕乎乎的,不是惊恐,而是惊喜到极致,只觉脚下软绵绵的踩着的不是雪而是云:半月摘上说,沈晴谙联络了几位知情人,趁着宗门内的大典,在八方来客众目睽睽之下把七夜白的事抖落了出来。
可看到最后,她又一下攥紧了纸张——事情闹得太大,如今沈晴谙已被收关在渡厄峰之中,而沈晴谙所指控的七夜白之事被宗门承诺核查。
“你七姐这么一闹,至少将沈氏保了下来,宁听澜若还想灭口,人人都会知道是他做的。”曲不询指着她手里的半月摘,“如今你便不必担忧沈氏被灭口了。”
沈如晚却一把将半月摘团成一团,用力地攥着,“沈晴谙这个傻瓜!“
曲不询与邵元康俱是愕然。
沈如晚却只是想哭。
半月摘上只记了沈晴谙当众揭发七夜白之事的日期,可无论是说服旁人还是收集证据做准备都要时间,仔细算来,应当是从沈晴谙得知她主动来到钟神山时便已开始筹划了。
沈晴谙给她写信,让她回去,让她不要犯傻。
可写下那封信的时候,执笔的人便已成了自己口中的那个“傻瓜”。
当众检举时那么容易的事吗?想要让一个被收关在渡厄峰里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太容易了,等热潮过去,人们将这事慢慢淡忘,谁还会关注一个曾经当众检举的人是否还活着?
就算活着出来了,沈晴谙分明也在七夜白的事中出过力,纵然她检举了,又有谁会感激她?只有怨恨永恒。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除了能保住沈氏,没有一点好处。
是沈晴谙太了解她、太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知道她一旦明白真相便绝无可能挽回,才毅然去做那个先锋。
开弓没有回头箭,唯有向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条路上有人同路并肩,也有人默默回头,义无反顾地奔向前方。
沈如晚把报纸重新展开,慢慢摊平。
“这么说来,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她轻声说。
曲不询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她抬起头,朝他疏淡地一笑,笑意不浓烈,但毕竟是笑了,纯净明灿。
邵元康却忽然“哎哎”地惊叫,“花开了花开了,你赶紧去看看——“
沈如晚蓦然回头。
冰雪天地里,月光如银,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却并不冰冷,反倒湛湛然生辉。
—如照破夜色的第一道天光。
长夜漫漫,可总会过去,仰头向前走,便是浩荡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