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持续近两个时辰,众人屏息凝神,脊背僵硬,直到他收针,用一柄金色的小剪将线头剪断,才齐声长吁了一口气。
“别乱动。”澄乾君叮嘱,又取出罐鲛油细细涂抹在缝合处,并施术消除疤痕。
时羽探身?去看,银线融于血肉,一丝缝补的痕迹也不见?。
取出一块丝帕,隔着帕子,澄乾君为其轻柔按捏,活血化瘀,时羽渐渐有了知觉。
穆淮清将时羽搀扶起,下地走?动,时羽感觉陌生,两腿一高一低。
穆淮清开始以为她不能适应,皱眉看了半晌,察觉异样,“怎么?短了一截?”
澄乾君表情顿时就不自?在起来,他摸摸鼻子,嗓音发?颤,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走?两步就好了,走?两步。”
“你个混账!”穆淮清一把攥了他衣领,将他提在半空,“你敢使?诈!”
“我冤枉呐——”
澄乾坤立即就把时羽卖了,“是她自?己说不用接得太好,跛就跛,长个记性。图纸一开始就绘好,也是经过她同意的,我指天发?誓,此?事从头到尾尽心尽力?,绝无半分亏欠!”
“放你的屁!”穆淮清扬拳就要打。时羽握住她手腕,“与他无关,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
无名深感不解,“你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事已至此?,时羽不愿多言,“只是走?得慢一些,旁的都不打紧。慢些好,走?得稳当?,走?得踏实。”
穆淮清挥臂扔了澄乾君,一把甩开时羽,大步迈出,门扇摔得震天响。无名起身?追赶相劝,澄乾君不敢多待,拍拍屁股上的灰,也一溜烟跑了。
时羽身?边再次空无一人。
她坐下来,元宝爬到她脚面,两只小手有样学样为其按捏,她双脚踩实了地面,开始练习走?路。
元宝摔地,揉着眼睛“呜呜”哭一阵,把自?己压成扁扁的一张,贴在她鞋底,试图填补缺陷。
时羽弯腰把它抠下来,放在茶杯里洗洗,抖落抖落搁到桌面,“不要紧,都是我自?己选的。再说,灵植官并不需要跑得多快,我的手还?很灵巧呢。”
能重新站立的感觉真好,瘸一点也没关系,时羽在房间来回踱步,努力?适应,她相信勤能补拙。
在别人看来,她的天赋和努力?或许不值一提,但倘若连自?己也这么?觉得,那就真完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小瞧了自?己。
很多人都是又勤快又厉害,她不够厉害,所以要更勤快一些。时羽带上元宝和小灰,走?出房间,走?出客栈,走?到街上去。
炎热正酷烈,她独自?行走?在太阳底下,一腿高一腿低,并不在意旁人视线——在她还?不能独自?行走?的时候,他们?眼中的惋惜已经见?过太多。
“姑娘,腿怎么?伤的?”河畔老妪满目疼惜。
挑担的农夫摇头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有什么?好心疼的,她不需要他们?的可怜,但如果这些虚假的,以自?身?之健全?而感到庆幸的同情心可以为她提供一些方?便,使?她有利可图,她不介意他们?回头多看她两眼。
时羽缓缓穿过人群,走?向城郊方?向,她有些厌烦了,连客套的应付也懒得。
阳关穿透树叶,河岸青草地斑驳,时羽在树下歇息,走?得太久,伤口缝合处隐隐作痛,但身?体适应得很快,她已经不会摔跤了。
她撩起裙摆低头查看,脚踝之上有条隐约的红线,她不由联想,菖华也是那般一针一线为柳不眠缝合出了那具傀儡身?。
百善孝为先,教养之恩大过天地,时羽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只是有些伤心。
一点伤心罢了。
她喜欢一个人,不能和她在一起,难道还?不许她默默伤心么??
清静了,这里只有小河潺潺的流水声,以及风吹树叶的沙沙轻响,不时几声清脆鸟鸣。山川之美,天造地设。
她困顿将睡时,身?侧有了些细微响动,于是不由得睁开眼睛,侧首望去。
柳不眠风尘仆仆,持刀立于树下,刀尖上还?挂着血——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落在她手里。
压迫感骤临,时羽顿觉二?人如隔天堑。
她伤心只是不说话,躲起来哭。大师姐呢,附近强盗、吃人的妖魔都被扫荡一空,听老道士说,她四处横行,惹得城内外赏金猎人怨声载道,甚至连仙盟给出的酬劳也懒得去领。
是了,她什么?都不缺,旁人赖以为生的手段她只当?排遣。
为了急忙赶来见?她,柳不眠刀都来不及擦,血迹干涸刀身?,难以擦拭,
也好,手边有些事做,不至于太过尴尬,她弯腰在河里打湿帕子,仔细清洁过刀刃血迹,反复擦拭后?,又取出鲛油涂抹,她很爱惜自?己的刀。
时羽更觉好笑,鲛油多名贵啊,澄乾君用来为她消除腿上疤痕,人家却只是用来保养刀具。
扶着树干起身?,时羽决定离开。
“你走?吧。”身?后?冷不丁一声。
时羽身?子一顿,脊背微僵,又很快放松,草地里深深浅浅,她正在走?。
“离开奉天宗,再也不要回来了。”柳不眠继续道。
时羽驻步,缓缓转身?。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柳不眠反手还?刀入鞘,铃环委屈叮当?,却戛然而止,一切都隐藏在冰冷的面具下。
时羽搀扶着树干,笑了,“你不想看见?我,就不要看,不是我特意走?到你面前让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