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眼瞳却极其明亮,像是要将这不知何时才会破晓的黑夜点亮。
被剑气震断的枯枝在凝辛夷的脚边堆成了一片小山,何呈宣没有伤,倒是她的衣袖上有许多?被剑气划开的小口?子,也有血从中渗出,挽起的发也有些?微乱。
可败的人不是她。
将军被卸甲,铿然跪地,神色颓然,他?这一生哪里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可婆娑密纹卡在他?的四肢和咽喉,他?便是此刻想要自戕,也已经来不及。
“方才我便说?了,我不会杀大将军。因为该杀你的,应该是宣威北军孤魂,是因你而死的苍生百姓,是这个天下。”
腊月皇天。
南渡之前,在旧都之时,每年冬至日的祭天都奢靡盛大,洋洋洒洒的车架十余天前就开始从旧都长?德皇宫起驾,将祭天所用的一应物什准备齐全,而皇帝本?人也要从祭天前三日便移驾斋宫,进行斋戒。整个祭天的流程更?是繁琐隆重漫长?,一整套流程下来,不少宫中的贵人都会抱病不起。
如今百废待兴,在南渡迁都后,大朝会的第一日,徽元帝便当着百官的面说?过,祭天在心,消灾在人,此后祭天一切从简,不必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地点就定?在神都城外伽蓝河畔的永宁寺。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百官随行,车辇从清晨起便挤满了朱雀长?街,难得出现了堵车的现象。负责疏通道路的官吏从街头跑到街尾,满头大汗,一边是累的,一边是急的,毕竟谁先谁后,谁的马车让谁的,虽说?早有章程,可真到了实?施的时候,还是碰撞颇多?,其中弯弯绕绕的人情更?多?,一不留神可能就会得罪人。
一想到此等事情等到黄昏将近,祭天结束,百官归来时,还要再来一次,流下来的汗里,苦涩之意顿时更?浓了。
朱雀大街向北的尽头是朱雀门?,向南则是阙门?。
阙门?外,有一口?登闻大鼓。
凡有冤屈想上达天听之人,无?论身份,皆可以敲响这鼓。
只是这鼓周遭总是守着一众人,便是有人想要敲,也会被京兆府的差役迅速拖走,久而久之,这鼓早就成了摆设,甚至积了一层薄灰。
平素如此,更?不必说?皇帝出宫祭天要路过此鼓之时。值守此处的护卫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连一只额外的苍蝇都不会放进去,务必不能惊扰了圣架。
苍蝇进不去,凝辛夷可以。
她不挑清晨,因为祭天乃是为天下祭,而苍生无?辜。
所以黄昏将近,御驾将至,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袭白衣悄然从天而降,像是这昏沉冬日浩瀚城墙外的一抹最圣洁的素缟。
“什么人!速速退下!”方才还有点发呆的护卫惊醒过来,厉声喝问?。
“吾乃持天下冤屈之人。”凝辛夷朗声应道:“今日来此,请敲登闻鼓。”
她这一声里带着三清之气,话语出,便已经响彻了阙门?之外,传入了这一行车辇之中。
御驾之上,被十二重冕旒遮掩了神色的徽元帝微微抬眼。
凝辛夷轻巧穿过那些?护卫,如白纸蝴蝶般俯身,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提起了神都城阙门?前登闻鼓的鼓槌。
咚——
神都花开,雪落,冬雷……
这一日的?黄昏如残血,天边斜阳下坠的?速度也似被鼓声所?惊,要比平素里?更慢一些。
那鼓声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来过,可普一响起,便已?经惊起了城楼上栖息的?飞鸟,城中今日躲着贵人们的?百姓,如一条动线排列的?天潢贵胄门的?车辇,还有最为浩大的?御驾。
御驾后,一辆仪仗稍逊的?马车里?,有一袭庄重华服的?青年掀开车帘:“前面?发生了何事?”
一旁的?随侍躬身道:“回?太子殿下的?话,乃是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原来这车驾中的?,正?是三年前立储后,如今已?经入了东宫的?姬承熙。所?谓承天之?佑,熙熙向荣,虽然如今铜雀三台还没有立中宫,但太子的?地?位却十分稳固。
“哦?”太子微微拧眉,他相貌英俊周正?,眉眼间有权势滔滔带来的?凌厉和威严,目光却平和清正?:“倒是许久未曾听过鼓响了。击鼓者何人,有何冤屈?”
神都大,可凝家这位三小姐也着实太过出名?,且不?论她一地?狼藉的?声名?,那张脸也已?经足够让人见之?不?忘,没人认不?出来。
只是凝三小姐敲登闻鼓,却不?仅仅是三小姐的?事,毕竟她姓凝,而如今这世间最有名?的?那位凝司空,是她的?父亲。
随侍轻轻摇头:“尚不?知有何冤屈,只是那击鼓之?人倒是并不?陌生,乃是凝府的?三小姐,凝辛夷。”
太子微微挑眉,露出几分意外之?色,目光向着身后的?车辇看去。皇帝与储君领百官祭天,那排成一片乌泱泱的?黑的?马车之?中,自然也有凝司空的?车辇。
“可通知凝司空了?”太子问道。
随侍颔首:“自然,已?经有人去了。另外还有一事……平北候府无人应门。”
太子拧眉,轻轻挥了挥手让随侍退下,心底却在想,平北候才?得封侯位,驻边三年第一次归朝,却竟然不?来祭天,也不?称病,更无其他征兆,说不?来便不?来,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加之?昨夜有人来报,说平北候深夜披甲闯宵禁出城,一路向着凝家别院的?方向去了,却不?敢跟得太近,不?知之?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