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分别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方相寰云,听闻她的死讯时,神都那座玄天?高塔已经高耸入云。她的脑中?也曾想过自己一面?之?缘的女童的下落,可很快她便也自顾不暇,病痛缠身,直至一命呜呼。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这不知应当如何描述的一生,竟然要请昔日连路都还走不稳当的女童来终结。
而那段最终还是没能牵上的姻缘线,如此阴差阳错,千回?百转,最终却?竟然落得了这样的局面?。
连谢尽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又怎可能看不到。
明德英为?自己的儿子叹息,却?到底勾着唇,摇了摇头。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
所有这些事情,她不愿再操心,不愿再去想,至少最后?的最后?,她只想为?自己阖上双眼。
“我猜你们还有很多想要知道的真相,有关谢家,有关何日归,也有关与谢家有往来的那些那些错综的世家。谢尽崖有一间书房,移开书房的第?十三本书,密室的门会打开,里面?或许有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和想要的东西。”明德英继续道:“还有,把我的记忆拿走吧。我想无拘无束,什么都不记得地去。”
她盯着凝辛夷的眼瞳,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作为?这一切的交换,你可以随意看我记忆中?的一切。”
凝辛夷于是猜想,或许是自己的母亲与她熟识时,曾在她的面?前以鬼咒术抽取过别人的记忆,所以她猜笃定自己能做到。
可是翻看别人的记忆实在是一件太过不礼貌的事情,她想拒绝,却?对上了明德英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洒然和温柔,还有全然的恳求。
她已经身无长物,如今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只剩下了这份记忆。她拜托凝辛夷杀她,拜托她拿走她的所有记忆,却?无可偿还,所以只能用自己的记忆作为?交换。
凝辛夷不能拒绝。
所以她再颔首:“好。”
明德英笑了起来,她轻轻仰起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迎接凝辛夷抬起来的手掌和那一只将要落在她肩头的白?纸蝴蝶。
终于要解脱了。
这样想着,明德英就要带着微笑地闭上眼,可是她的目光却?蓦地顿住了。
她近乎直勾勾地看向了某一个方向。
而那里,站着的人,是善渊。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五官,看着他色泽有些浅淡的眼瞳,眼尾极淡的一颗痣,鼻梁和唇形,她像是在看他,却?也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人。
善渊从听到明舜华这三个字开始,便在悄然降低的存在感,可他却?没想到,饶是如此,明德英却?还是在最后?的瞬息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像,太像了。”明德英有些怔然地喃喃道:“你竟还活着……阿满就是找你冒充阿垣的吗……这世上怎么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可知,阿垣和阿渊……”
善渊的心狂跳,他已经做好了明德英无论说出什么,他都即刻否定的准备,但明德英却?蓦地住口,最终却?只是绽开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
这个世界上,就算是为?了明舜华做出了这么多偏执残忍之?事的谢尽崖,也没有她了解她的阿姐。只有与明舜华一起长大,朝夕相处,暗中?较劲比拼才?学的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明舜华的人。
旁人或许只会觉得有些像,可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只有她才?能一眼看出,面?前这个与她的阿垣也有三分相似的青年,究竟是谁。
那些腐朽的、行将就木的过去,却?还在依然不折不屈地继续折磨下一代,企图将他们困在过去。
她不能当助推的刽子手。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向着善渊的方向伸出一只手,似是想要最后?触摸一下自己阿姐最后?留在人间的血脉,可她的神魂在触及善渊之?前便已经开始消散,葱白?却?布满细碎神魂伤痕的手指从末梢开始,渐次融化在空气之?中?。
凝辛夷闭着眼,白?纸蝴蝶渐次从明德英的身上回?来,最终落在她的掌心,化作一颗载满了记忆的珠子。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孩子。”
善渊猛地抬眼。
却?也只来得及与这位自己理应唤一声姨母的女子,对视最后?一瞬。
我宁可你恨我,也不愿……
凝家别院。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尘埃落定,那些缠绕在过去的诸多疑问都在这个冬雷阵阵的不宁之夜有了答案,若是循着明德英的话语去推开书房密室的门,其?中定然还有更多真相。
有雪落下。
神?都已?经经历了好几场雪,雪落后不多时,便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却也依然难掩空气中来自谢尽崖尸首的浓厚血腥气味。
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动。
凝辛夷抱着怀中依然在沉睡的谢玄衣,抬头看向被白雪染得星星点点的夜空,心道谢玄衣的这一路已?经抵达彼岸终点,他终于可以合眼休息,自己呢?
善渊垂眸看着自己握剑的手指,闭了闭眼,却依然难以压下自己蓦然听到了自己生母姓名那一刹那的惊诧。
他当然知道自己生母的名讳,那位前朝长德皇宫中盛宠不衰的明贵妃的姓名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后妃们的名讳的确常常隐于封号之后,大家熟知这些德妃淑妃贤妃们的背后究竟是哪一个高门大姓,却鲜少有人去探寻她们的闺名,甚至连史书都不太会记录。